我出生在季府,在夕岚山长大,然而季府的一记忆却更深刻,因为幸福而短暂,或者师父命令我不间断地回忆,那快乐的还有残酷的。山中的一记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留下片段。
跑!不能停!当我没命地越过山岭,就要到师父面前时,一枝可恶的带刺的野花拌倒了我,抽不出茨,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柱香的最后一点红光黯淡下去。师父生硬地拔出刺,撕下衣服的布,为我包扎,道:“迟了,没有任何借口,受罚吧。”他把我倒挂在树上,手里必须举着鸟窝,有着一圈毛茸茸的雏鸟的窝。从未像现在渴望夕阳西下,因为太阳回家我也可以回家了。然而,然而时间像凝固般,定格在阳光里。手僵硬了,头在手往下坠,毫无知觉,等我再次清醒过来,小鸟,那刚才还唧唧喳喳的小鸟死了,摔死了,凌乱的一团羽毛和着红的黄的东西,我一片晕眩,腥腥的眼泪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师父的声音清楚地传来:“万事万物物都要死的,弱者甚至连怎么死的都弄不清就死了。”我恨太阳,恨它那耀武扬
威而刺眼的光芒。师父只管训练,吃饭,我的什么都在他掌握之中。我在命令下吃完饭,便独自一人越过红砖墙,绕过碧绿的菜畦,走向冷水河:鸳鸯翩翩飞过平野,薄薄的雾霭浮起来,淡淡地一弯弦月升起。这儿才是我真正的家,河边的
巨石上垛着厚厚的稻草——我的床。今夜,我的眼睛有些泛潮,没什么,那可能是一滴山野中是夜露。我不知道冷水河的源头在哪里,我听师父说它发源于溶洞,冷冰冰的,故名“冷水河”,师父说我也一样,我注定这一生要走一条寂寞的路,
我叫寂路。冷水河流过我的年华,那年我十五。师父总是提醒我过生日,我却不愿想起,,每年这一天,不能停止训练,哪怕是生日,不过有一盒珠宝,闪耀着太阳般眩目光芒的废物。
晚景变成月色,黑夜来临,四周的山影,重甸甸阴森森的,我和师父坐在牢固的红砖房里。师父的眼神和平日不同,有些疲惫和,和柔情,他伸出他惟一的一只手,像老朋友一样拍拍我瘦削而坚硬的肩,道:“寂路,我叫花楼。”我冷漠地问:“为什么要我告诉你的名字,你曾经说过你是我师父已足够了。”师父看着我,目光仿佛穿透我的脊梁,道:“公子少爷,十六弱冠,你比他们强,十五岁已有肩膀承受生命之重了。你应该一记得你举家上下的惨死,我不容你有丝毫模糊,尽管这对你很残忍。小子,你好好听着。你父亲是季家二十九代传人,《浮生大法》继承者,季川横,你母亲出身名门,下嫁于你父亲,芳名向如愁。《浮生大法》乃武林中人觊觎的宝物,拥有者难免有杀身之祸。所幸你父亲虽筋骨奇
佳,却不爱习武,精通琴棋书画,与你娘安乐度日。命中注定,你父亲遇见我这个灾星。当年,我好佳酿美姬,袭一奇人随心剑法,浪迹天涯。不想一日偶遇你娘,遂觅芳踪,虽己为人妇,但天真浪漫,美若少女,尤其是一手酿酒技艺让我
坪然心动。.季兄实为通情达理之人,听完如愁控告后,竟要求同我洽谈,一也不管他人劝说我是江湖中人。川横如此气度,使我羞愧难当,朝夕相处下来,舞文弄墨,弹琴阅经,我们成了结拜兄弟。那段如鱼得水的日子,是我此生最后的快乐记忆。都的因为那个女人,_那个叫暮雨的女人,”他的眼神突然空洞,“我不知道她是忘忧林主人,不知道她曾被遗弃过,没有任何借口,只因我一时意乱情迷,竞告诉她季家的终极秘密。美丽女人一下子变得比野兽更可怕,其实她当时已猜出传说中的‘星禾毒子’寓意着一个家族的姓氏‘季’,只是无从查起,最后锁定了我,这个游历了大半个天下的游侠。我永远忘不了我捅破她真实身份时她那双冷得没有丝毫波澜,’平静的眼睛,‘傻瓜一旦觉醒,’就只有死,痛苦地死!’她为斩草除根,甚至带来了三大护法,另一护法趁机焚庄掠书。随心剑法随人心而定,善者正气凛然,恶者庚气横冲。直到她砍下我左臂,削断我发梢,剑法随心境而变,似人间炼狱,鬼哭狼嚎。我无心恋战,趁胜直奔川横家,可惜迟了,季家老小,无一幸免,除了三岁的你。当时事发前你不慎落入空井中,幸免于难。我将你救起后,用手遮住你的双眼,欲带你远走高飞,可你狠狠咬了我的手,便看见了血染的府上和目瞪口呆的父母。若你不忍忘却,那就得付出代价。夕岚山的月阴了又晴,我想你可以不走这条寂寞的路的,今天你已是男子汉,为自己的人生做个选择吧,走亦留?每年你得到的一盒珠宝,皆价值连城之物,你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寂路问:“什么叫新的生活?”师父命令道:“到你房间把新衣换上。”我的房间,那个精致,华丽,放着百家书,围棋,茶桌,碧纱橱的小屋,我不喜欢,但我还是穿上了,没一有任何借口。第一次离开夕岚山,师父租了一辆马车,缓缓前行,才发现世界是如此喧闹,琳琅满目的商品,形形色色的人。原来珠宝,黄金在外面如此有用,可以买玩物,刀剑,房子,还有女人或者人心。师父的长发散在自色的绸缎衣服上,独臂举着酒,他的眼睛里有酒,任我在外游荡。我想起了《锦瑟》,那首很美却不解其意的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半个多月后,我找到师父,告诉他:“我选留。”师父脱下自己的白锻衣,载上我,自己驾着马车扬长而去。回到夕岚山,师父对我说:“开始训练,老规知。”我有些迟疑,问:“今天吗?”师父答非所问:“没有第二次选择,人生也是如此。”
三年后,师父为我饯行,道:暮雨的事情你也知道,这个疯狂的女人居然怎么快就被扳倒了。她虽然武功被废,但并末销声匿迹,让她死,最好让她生不如死,至于怎么办你自己去想。”我握紧了拳一头。师父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
恨我,你可以杀了我。”是他先出的手,我们用的是同样的剑法,他输了,语气不减:“杀了我,”没有任何借口,这是命令。”十分奇怪,我真的刺了进去。他倒地,笑着说:“再也没有命令,没有束缚,去走那条寂寞的路吧,收放随心,不要太过执着,生若地狱,死乃天堂。”这个男人真的很英俊,嘴角那抹笑意如临风摇曳的蓝色野花,放荡不羁。
我走了,竟然没有解脱的惬意,眷恋地望了岚山上的小屋和不远处日夜奔腾的冷水河,大步流星地朝前方走去,但潜意识告诉我:这里才是我永恒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