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国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会议室内,皮椅对着窗外直射的阳光,他双手放在扶手上,仰望着湛蓝明媚的天空,一动不动。
江宏凯敲了敲门:“喂,你没事吧。”
陷在皮椅里的周振国默默不语。
“我得提交报告,将这起纵火案与今天早上芦苇湖的杀人案并案调查。”江宏凯站在门口说道。
“行,行,行。小子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出去,别烦我。”周振国的语调中透着一丝控制不住却极力压制的戾气。
江宏凯感到有些莫名,但也不想再回呛什么,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江宏凯回到自己的办工桌,翻开文件夹。
“第一天来凶案组工作还习惯吗?”雪儿看江宏凯回来了,连忙递上一杯咖啡,“怎么样,今天早上的案子。”
“嗯,现场比赤壁之战好多了。”江宏凯嘬了一口咖啡。
“哇,我也很想出外勤,但局里一直不让,只让我处理文案。”雪儿嘟了嘟嘴,斜眼向李警官的位置看去。
“知道为啥不让你出外勤吗?”江宏凯放下手中的咖啡,“你难道看不出我喜欢在工作的时候喝清咖吗?”
雪儿略显尴尬,扫兴离去,嘴里鼓囊着:“装逼......”
打发掉张雪儿,江宏凯仔细地查看着每一张现场照片,脑海中回忆着早上查看过的每一处细节,用红笔在照片上圈划着......
早上5点半,两位环卫工人在打捞芦苇荡湖里的垃圾时,隐隐约约看到芦苇丛里漂浮着一个焦黑的物体,捞起一看,发现有四肢,知道是人后,随即便报了警。
江宏凯在芦苇湖旁停下他的哈雷摩托车,他脱下手套,看着凌乱的现场手忙脚乱的人们,向警戒线走去。
波光凌凌的湖水倒映出晨曦的璀璨,小鱼儿在水面下穿梭,时不时畅快地跃出水面翻个身。青绿的芦苇丛微微摇荡,裹着盛夏清晨的柔软湿气,一簇簇聚在一起看不到边,放眼望去满是绿意葱茏。
然而,越是美丽的地方,就越是危险。
日出的光芒揭开了芦苇丛下隐藏着的丑陋秘密:一具飘在水面上的烧焦了的男尸。
此时,尸体已被打捞起,平放在柏油马路上,法医站在一边,等待着刑警的到来。
“砰”的一声巨响,江宏凯回过身,周振国从一辆警车内探出头咒骂:“妈的。”他鬼鬼祟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江宏凯,像小偷被当场逮到一般:“不好意思,把你车撞了。”
“你......”江宏凯看着被撞碎的摩托车大灯和刮坏的油漆,气得不知说啥。
“诶,小子,你可是酒驾在先,咱们扯平。”周振国贼兮兮地笑着。
“你撞上的时候,我可不在车上,我已经停好了,和酒驾没关系。”
“我知道,我也可以和队长报告,你工作前喝了酒,还酒驾。”周振国下了车,提了提他的裤子。
“你......赔钱就行。”江宏凯知道自己理亏,不再想搭理他,拉起警戒线,弯下腰钻了进去。
“尸体查得怎么样?”江宏凯在尸体边蹲下身,法医看了眼这张陌生年轻的面孔,略感疑惑。他又看了眼从远处跑来的老周,更感震惊。
“看什么,不认识我了,老贾。”周振国跑到他面前,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不是,局里.....派你来查这个案子?”法医小声问道。
“可能哪个窑姐儿在天显灵让我咸鱼翻身了吧。”周振国和法医一同在尸体旁蹲下:“说不定她们在老天面前就成了仙女,说了我什么好话。你也不知道老天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是吧!”
“我劝你啊,这周还是抽空去烧柱香吧。”法医老贾原先还认为老周只是个失去了女儿的可怜父亲,浑浑噩噩提不起精神罢了。现在有点理解他过得可怜巴巴可能是罪有应得,谁让他害得老天爷连连打喷嚏的。
“那当然,我得好好谢谢那位仙女,说不定现在是皇母娘娘了呢。”周振国这家伙,反话都听不懂。
尸体四肢挺直,烧得焦黑的皮肤一块块皱了在一起,露出樱红色的肌肉组织,大大小小血肉模糊的暗黑色血泡结痂般遍布他的全身。他被烧得最厉害的地方是他的头面部,只见一颗炭化的黑色圆球上嵌着两颗混沌的却极力睁大的眼珠,这是撕开心脏般的疼痛所致?还是在绝望中,想穿过贪婪无情的火焰,最后看一眼黑夜中的星辰?
“肝脏温度为30摄氏度。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8:00到12:00之间。由于其被火烧又加之被水浸泡,具体的死亡时间要经过解剖后才能确定。”法医开始陈述他的初步检查结果。
“尸体的手腕和脚后跟。”老贾小心抬起尸体僵硬的手腕,翻起粘连的袖口,露出一道深深的暗红色伤口,“死者四肢的肌腱都被挑断。”
“水果刀划的吗?”江宏凯问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是用什么物体造成的,但他的伤口平整,应该是折叠刀之类的。要回去冲洗下尸体,再下定论。”
“不出意外,我猜八成是受害者死前造成的。”
“这也要根据伤口处的血管和肌肉收缩情况做判断。”法医放下尸体的手腕部,拍了拍手。
“话说凶手是如何制服死者的呢?死者不可能傻傻地等着凶手来割他的手筋脚筋啊。”
“对呀,可能通过捆绑,也可能是注射药物,但这些都要回去做检查了。”
“他遭受火刑的时候,还活着吗?”江洪凯接着问道,身边的周振国怎么样都插不上嘴。
“这要回去检查了他的呼吸道才能知道。不过,我没有在他身上发现其他致命切割伤,我猜他应该是活着的,但也可能被自己口腔中的血液呛死。能给我一把镊子吗?”法医对他身后的助手说道,他一手接过镊子,一手用食指与拇指掐住男尸的颌关节,上颚露出一条半弧形的伤口,在伤口中,法医取出一块暗红色的物体。
“这是什么鬼?”周振国终于插上了嘴。
法医用镊子轻轻按压,这块物体似乎还有些许弹性。江宏凯扫视了一眼平铺在证物箱里的证物袋:“这是他的舌头上的组织。”
“啊?”周振国颇为震惊,他不明白这小子在说什么。
“死者上颚的半圆形伤口应该是塑料瓶口造成的,现场没有找到他被切除的舌头,我估计凶手将切除的舌头切成小块,让死者饮下。这道圆形伤口就是死者在挣扎时造成的。”江宏凯蹲在尸体旁,平静地说道。
“小子,你在胡说八道啥,这种事只有变态才会做。”
“是呀,只有变态才会做。但既然有你这样的糊涂警察存在,这世上能存在变态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喂,臭小子......”周振国刚想怼回去,就被一阵惊呼打断。
“水上好像飘着什么。”这时一位刑侦鉴定人员喊到。
周振国赶在江宏凯前走到湖边,定睛一看,似乎是被撕碎的反光纸片,立刻指挥道:“赶快,打捞上来,好好地搜寻,要拼起来。”江宏凯知道这来家伙是怕自己抢了他的威风。
几个年轻警员跑来,扒开在首先找到纸片的附近的芦苇,细细地搜索起来。
尸体经过了初步的勘验,法医将尸体放进运尸袋里抬走。
“辛苦了啊,贾医生!”周振国冲法医喊道,愉快地挥了挥手。
法医脸一黑:“叫老贾就行了!”
“有了。”两位鉴定人员蹲在路边,摆弄着铺在水泥路面上的纸片。虽然有缺失,但能看出这是一张全家福。
“这些应该就是死者的家属了。当中坐着的男性应该就是死者了吧。”江宏凯对拼起来后的全家福拍了张照,打算传给局里,进行人脸识别,从而确认死者身份。
他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的周振国一脸困惑地盯着这张残破的全家福,眉尖紧蹙。
这老糊涂又那根筋搭错了?
“其实我还有一点觉得奇怪。”江宏凯一边将照片碎片装进证物袋中,一边说道,“我初步观察下来,尸体的烧伤程度并不严重,衣物也能分辨得出颜色。他燃烧尸体的目的是什么?”
“或许是没有如他所预期的熊熊大火,又或许是被什么事打断了,毕竟焚烧尸体这一行为很容易被人察觉,就索性一下扔进湖里。不仅是火,水也能消灭证据,”江宏凯一惊,周振国也开始思考了?
除了那张照片,在不远处的路边鉴定人员还发现了一个空的钱包,里面身份证,钱,还有银行卡都没有了。不远处的湖面上还飘着一个ZIPPO的打火机油罐。
“被害者的钱包,手机等物品都不见了,也把能辨认死者证件的物品拿走。很容易让人想到这是凶手想劫财害命后焚尸从而给侦破带来难度。但是,”江宏凯顿了顿,看着手中装着撕碎的全家福的袋子,“为什么凶手把钱包内的物品都拿走,唯独撕碎照片?是否是看到死者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而感到心生怨恨?那又是为什么呢?”
“那又是为什么呢?”周振国附和着,模仿江宏凯将手架在胸前,瞭望湖面。
“而且,被害者的手筋脚筋全被挑断,舌头也被切除,身上没有其他的致命刀伤。凶手完全将其物化,几乎是将死者的行动力和表达力全给剥夺了。”
“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江宏凯白了周振国一眼,接着推测:“凶手在死者生前将其口腔内器官破坏并强迫其咽下自己的舌头,这让我想到了‘祸从口出’,‘自食苦果’这一类词语。这是否也是凶手想告诉被害者的讯息?我推断第一种可能是:被害者生前从事的工作可能与说话有关,剥夺他的这一宝贵功能,能让凶手感到快感。第二:死者生前的言行让凶手受到了莫大的伤害,通过他撕碎死者全家福照片来看,死者生前极有可能破坏了凶手的家庭,凶手进行报复。而纵火这一行为,是相当典型的性犯罪,凶手可以从中感受到获得极大控制权和支配权的快感。当然,毁尸也极有可能反映出是熟人作案。”
周振国在其身后听得哑口无言,努力跟上江宏凯的节奏。
“如果将我上述的这四点综合,我推测凶手应当比死者年轻,比较瘦弱,和死者熟识,或许还是上下级关系,处事冷静细心。是个典型的复仇型杀人犯。这种凶手一般会相当注重细节,从现场的血迹痕迹也可以发现。”
“可以吗?我怎么看不出?”周振国看着混乱的现场,抓抓脑袋。柏油马路上的鲜血乱作一团。
“凶手将死者面朝下趴下,依次挑断死者的手筋脚筋,这四处血液在他的手腕脚腕下形成近似的圆形,说明死者并没有挣扎。我怀疑凶手起初是用麻醉药物将其制服的。在割去死者的舌头之后,被害者也渐渐苏醒......强烈的生存欲让他想逃走,他唯一可以活动的地方便是他的躯干。”江宏凯沿着拖动的血液痕迹走去,“凶手给了被害者最大的恐惧,却依旧为他保留了一点点小小的希望。马路中间有一条汽车轮胎痕迹,从血液来看,死者当时想向马路中间的车辆挪去。”江宏凯用手指指了指,“而凶手当时可能正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切,他应当及其享受......最后,凶手抓起被害者的一只脚拖会原来的地方,成为让死者深陷绝望的制造者。”
周振国抱着胳膊,撸了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杀人就杀人呗,还这么大费周章。”
“为了让他的绝望无限放大......”江宏凯蹲下,看着地上一堆喷溅的血迹,仿佛死者正躺在他的面前,无助挣扎,“凶手将死者翻过身,让其饮下自己的舌头碎块,逼迫死者直视自己的眼睛,让他知道自己就是死神......”
“最后,再点火烧死他?”
“没错,而且还不得动弹,连疼都只能堵在喉咙里。”
“操!这么丧心病狂!”
“你瞧,凶手还挺聪明的,知道要将自己的脚印抹掉。”江宏凯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弯腰俯视地上一道道长条形的发黑凝固的血迹,“他应该是用鞋沾着死者的血液将鞋印擦掉。”
“嗯......比我聪明。”
“那是肯定的。不过,凶手鞋底附着的物质还在现场,他可无法带走也无法抹除。我们至少可以知道凶手之前去过哪里,说不定监控一调,就知道是哪个家伙了。”
“哈哈,道高一丈,魔高一丈啊。再聪明的凶犯也逃不过我周振国的手心。”周振国撸起袖子,手插腰间,神气地放声大笑。
“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了谁吗?”江宏凯转过身对着周振国。
“谁呀?”
“毛利小五郎,而且是工藤新一没变小之前的毛利小五郎。”江宏凯拍拍周振国的肩膀,向警戒线走去。
“诶,小子,你就回去啦!”周振国琢磨着,还没等弄明白,见江宏凯离去便小跑着跟上。
“找车,今天在现场唯一没有找到的证物。”江宏凯带上头盔,跨上摩托,轰响油门快速驶离,被撞歪的排气管在尾部疯狂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