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ZQ天气开始变得湿冷多雾,路边的树叶子早已都簌簌地落尽了。我们站在天桥上,相互依偎望着下面永不绝息的车流。那些车似乎就不停地来往,不停地发出噪音,不停地使城市陷入喧嚣,一直,一直不会停息,就那么穿梭着,没有灵魂和肉体,同样驾驶他们的人也如此。我们都没说话,愣愣地、傻傻地站在寒冷而又潮湿的空气中,感受着噪音与彼此相对安静的心。
“我们真的要回去吗?”她讲话了,嘴边飘逸的白气很优美地在空中散开,变得越来越淡,最后消失。
“难道我们要做一对没有事实的夫妻吗?”我的声音听起来带倦意但很平静,“我保证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回去那里,另一个,或者说从前那个充斥着痛苦与不安的想要逃离的城市。”
“那好吧。”她好像很愉快,没有为之而变得愁苦,“我们要回去咯!俊。回家结婚。”她在天桥上奔跑,像从森林里冲撞出来的小鹿,活泼且冒失。但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只是为了掩饰从前,好让我感到心安,感到她已经从那段感情的泥沼中脱身出来罢了。
我始终站在原地看着她,看着一个悲伤的人故作快乐,却难掩其身心的苦难。这真的很社会,很痛苦。面对着一个载满年轮的女人突如其来的转变我感到很强的违和感,抑或说不适。
“我们时候走?俊。”她在天桥的台阶上蹦跳着用清亮而欢悦的语气打听着时间,“我似乎已迫不及待了。”
“嗯?”我缓过神来说,“你定吧。”说完后,我觉得这个回答有些草率了,面对一个“悲情”的女人,或者说“天真”,但总之她就像蓝洞深不可测却又显得那么的浅显恰如漓江的水,只需一眼便能见到没有棱角的鹅卵石。她很复杂,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后天吧。”她把手指轻放在嘴唇上,笑着说。
此刻的我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在想我的父亲那个曾经凶猛地朝我吼叫的中老年男人,想我该如何面对他,面对过去和现在。我不知道他的想法,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跑过去拉起她的手,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在天桥上奔跑,她好像早有准备似的毫不惊讶。
“说你爱我,瑾!”我喊道,那声音逐渐湮灭在城市的噪音中。
“你怎么了?”
“说,你爱我!我需要你。”
“我爱你!俊!”她停了下来,朝着车流歇斯底里地叫喊,“我爱你!俊!”那声音一直回荡,回荡……那些步履不一的人都抬头开着一个疯子似的女人,过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就像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样。她笑了,我也笑了。在举步维艰的都市里,我们毫无顾忌地大笑,那一刻我们抛下了所有的不快。没有因曾经而悲伤,没有因为仓促而怀疑未来,只是笑,对,只是笑……
我一直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流水般的街道上,人群不断与我们擦肩而过,就像在火车上所看到的那些风景,倏地远了,碎了,飘落在风里,永远都不会有人捡起,说这是爱情。我们就抓着彼此,毫无目的地流浪、漫步,没有终点的钟声,也没有来自身后的催促。但我们很满足却也十分的可笑,觉得自己就像海里漂着的浮木,随洋流去远方,去追寻那被踏遍的路,将它继续。也许多年以后我可以对我们的孩子说,这就是你爸妈的青春和爱情,在单薄的环境里拼命生长。
“俊,我们跟这个城市做个短暂的告别吧,让它记住我们。”她停下来望着我说。
“短暂的离别后又是一个新的相逢。”
望着高楼间露出的蓝天,看着偶尔飘过的云朵,用极富沧桑的语言说,我爱这座城市也爱她,爱所有的风景;爱所有的人,尽管他们没有灵魂,但他们曾在我的记忆的夜空里划过,虽不是灿烂如星却也照亮过那小小的一隅土地。
终于,我们停了,停在她带我来过的那个地方——歌乐山。我还记得那些云和墓地,记得她的泪晶莹地留下。
她将自己的项链用玻璃瓶装上,然后埋在了一座写着模糊字迹地墓碑旁。似乎对于这短暂的离别和乏味的城市格外地珍视,就像永别。她转过头,发丝翩然望了我一眼,说:“走吧,去订票然后为我们饯行,在十二月的冬天,青春里的某个城市我你将告别它。这,真的很美。”她又哭了,我也哭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眼泪要流,总有些旅途要告别。
我们在路边随便找了个摊位坐下来,聊起刚相识的时候,聊起未来。她说她要为我生很多的孩子,很多。要在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躺在我的怀里念旧,不论风雨,不论那种种的结局和悲伤。
……
我们聊了太多,太多,有关爱情、未来、结局什么的。
她苍白而干燥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于是我拉起她,依偎着蹒跚地回家。突然,她固执地丢开我的手,醉醺醺地朝着马路上那棵爬满皱褶的树大喊:“我根本不爱你!你这个老男人!你一直在骗我!骗我……骗我去做小姐!”
我满富醉意地坐在地上,笑起来:“它只是棵树!怎么会骗你?哈哈哈哈哈哈……”
她踢打着,看上去十分地生气。终于,眼泪夺眶而出。我扑上去紧抱着她,就像抱着自己灵魂的一角。
“瑾,忘了他,忘记我们是如何相遇,就当这一切都是一场事故。”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哭泣,时不时哽咽。温暖的泪珠,轻盈地划过脸庞,落在我的肩上,很快就消失了,仿佛未曾来过。就如同我们在短暂地告别后没人会记得,我们踏足过这片土地,除了我们自己。她哭了很久才停下来,我领着她来到江畔,把自己的日记逐一折成纸飞机,在翻飞后纷纷陷入黑夜,陷入奔驰的江水。
“我希望它能一直漂到我们将要去到的那个城市,在那里落地生根。”我望着江对面无尽的灯火和繁华对他说,“我们该回家了。瑾,毕竟我们将要结婚,去开始一段新的恋爱。”说完,我们逐步地消失在黑夜的深处。彼此扶持远离繁华与喧嚣,步履蹒跚地走向那个远方的家。
在度过一天无聊至极的光阴后,我们即将启程,于是我的心又一次跳动。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回去后的种种,离别或团聚。总有那么多事要在漫长的生命里疾驰或漫溯,总有些人要去珍惜在短暂的时光里。希望如此——像她说过的那样:我们要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