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了?”溜到楼下,我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放眼街衢来来往往的陌生人,直把自己看到顾影自怜。冷不丁,子弹的脸在我空茫的脑海中浮现。我起身,拍拍屁股,来到理发店,子弹正归拢地上的头发渣,见我入内,他停下手中的扫帚,近距离盯着我的脸问。
“哈?”
“我还以为是烟熏妆呢。”他退开一步,揶揄我的黑眼圈。
“呵呵。”
“刚睡醒?”子弹问,将发渣铲入垃圾桶,扫帚竖在门后,“说话迷迷糊糊。”
“下午三点多才睡。”我瞥眼墙上的挂钟,八点二十。突然,体内仿佛窜进了一只屎壳郎,猛地一震,“我咋起这早?”
“估计饿了。”
“可能。有吃的没?”
他的手洗到一半,嗖地转过脑袋:“我要不说你是被饿醒的,你是不是就不会管我要吃的了?”
“你说不说,都不能阻止我要饭的勇气。”
子弹昂着脑袋天人合一了十秒钟,然后继续洗手,最后认命似的,撅着屁股扒拉桌底的菜堆,拎出一袋蘑菇,一袋小青椒,和一袋拨好的豆粒。
“吃完东西,回去补个觉。”他站在洗菜盆前说,蘑菇撕成小朵。
“没补觉习惯。”我走到沙发前,坐下。
“一觉到底?”
“一觉几个小时,就几个小时;一觉几百个小时,就几百个小时,清楚明白?”
“非常清楚明白!但我感觉你说话一真不了?”
“现在醒了吧!”我轰隆一声。
“我去,这嗓门,立马变化很大呀!”子弹在我的基础上提高分贝,飙的太阳穴青筋毕现。“完了,”他嘶声说,“明天要吃金嗓子喉宝。咋三点多才睡?”
“……就挨到那个点了。”能睡着不错了。
“啥事把你忙的忘了时间?”
“……一堆事。”
“不是给自己放了个大假么?”
“是啊。”
“那还一堆事?”
我闷闷吐气:“生活的核心不只是工作。换言之,生活除了工作之外,还有一堆事。”
“恭喜啊。”我打开茶几上的电脑,页面跳转到全民斗地主,这时子弹突然说。
“嗯?”
“行啦,”他像咯了牙似的,“跟老朋友就别藏着掖着了。”
“你在说什么呀?”我直起腰背看着他。
“行吧。”子弹一语定音,后背动来动去,将洗菜盆置于水龙头下,“反正我也不稀罕得到你的分享,那对我没好处。”
“神经。”
“那我得去看心理医生。”
我翻着眼收回目光,视线无意扫到墙角的晾衣架,上面挂着一件破旧的,白中带污的球衣,我大啧一声:“你打篮球?”
子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这件衣服对我意义非凡。猜,它伴随我多少年?”
“从石器时代,到科技时代?”
“那时候,差不多这么高。”他的手压在自己的头顶上,“缠着老妈要球衣一”
“你那时多大?”
“初三啊。”
“初三?”我打了个激灵,“’缠’是亮点。什么?你初三到现在一直没长过?”
“你应该说哥初三就一米八几!”子弹带着优越感地叽歪。
“叫唤个鸟?有种跟姚明叫唤!接着说。”
“老妈骑了十里地的自行车,还把自己冻病了。”他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
“你老妈为啥骑十里地的自行车?”我满含悲恸地问,被他的小伤痛感染到了。
“你走十里地,我看看。”子弹臭脸道。
“不是,球衣好像跟十里地不搭嘎吧?”
“球衣是不是在集上?”
“哦。”我反应过来了。“你家离集上十里地?”
子弹用一种无语的表情看着我。
“有一回打架,被生生扯去一块,”他恨声恨气地说,边走边招呼我过去,把缝好的烂处翻给我瞧瞧,再呵护般地挂好,“哥一怒之下,把那厮揍半死!”
“我记得你好像跟自己发过誓,宁愿挨揍,绝不动粗。有这档事?”
“吓到我了。”子弹的眼开得那叫一磅礴,“你居然记得我曾说过的话。”
“那还把那厮揍半死。”
他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后来才发的誓。”
“里面装的什么?”我这才注意到,墙角阴影处横着一个饱满的蛇皮袋,拉链处用胶布封死了。我好奇地按压着,“鼓囊囊的。”
“别动!”子弹大喝一声,吓的我心脏窜到嗓子眼。
“宝贝?”
“没什么。”他双手提起蛇皮袋,扛在肩上,堆进储物间。
我识趣地耸耸肩。
“东西搬完了?”
“半刻钟就搞定了。”子弹恢复表情道。
“嗨,”我说,“记得刚合租那会儿,我们仨互相帮忙搬家,轮到大虾,一看没啥需要帮的。确切地说,他的家当……”我唏嘘不已,“我满含同情的给他支了一招,一个小盒子,外头套十几个直径依序增大的纸箱子,以此证明,自己这多年在北京,其实混的还可以啦。”
子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脑子自个跑到这上面了。”
他后撩头发,拉风地擦过我的臂膀:“给春光灿烂猪八戒做饭去。”
我忍俊不禁。这家伙就是这点好,怎么刻薄都不生气。我回到沙发上,继续玩儿斗地主。不知不觉,传来瓷盘碰撞茶几的声音。
“给你个温馨提示,”子弹一拍筷子,告诫似的说,“这回你可以饿狼传说,但是,恕哥不奉陪。两道菜,吃光,没了!”
“妥妥的。”我作ok手势。“正好今儿洒家不是太饿。”
“那你别吃了。”
“还是有点小饿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