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人凤一声令下,站在一旁的勤务兵赶紧过来倒了酒。
“陈先生,来,我们先干了此杯再说话……干!”
两个人喝了酒,勤务兵又赶紧过来满了杯。
毛人凤一边往陈一鸣的盘子里布着菜,一边和颜悦色地开始了话题:“陈先生,你的有关资料我先前又看了一遍。你是陆军军官学校第九期步兵科毕业的高才生,曾经受到校长的亲切接见,并且当年就送往德国军校留学。你的所学专业是空降兵作战指挥,两年后,你又以第一名的成绩光荣毕业,可谓党国的精英和干才……”
毛人凤的话使陈一鸣感到了一些不安,他忍不住动了动屁股,表情复杂地看了毛人凤一眼。
对陈一鸣的不安,毛人凤似乎并没有看到,他自饮了一杯酒以后接着说:“其后,你在德国空降兵部队实习,期间获得雪绒花勋章一枚——雪绒花勋章只奖给表现出色的德国本国勇士,而你则是第一个获得雪绒花勋章的外国人!”
陈一鸣深感不安地看了毛人凤一眼,没想到毛人凤对他的历史竟然了解得这么细!
毛人凤没有看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半年以后你回了国,又再次受到校长的召见,被直接授衔国军上尉,可见校长是把你作为国家空降兵的基础力量来培养的,只是当时还没有条件组建空降兵部队,所以就暂时安排你在国军第八十八师担任特务连连长。”
毛人凤说到这儿,才把眼睛停留在陈一鸣的身上,微笑着问:“陈先生,我说得对吗?”
陈一鸣的眼皮抖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毛先生,难为您了,为我做了这么深的功课,陈某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毛人凤笑着摆了摆手,“你是国军昔日的抗日英雄,我当然要做细致的了解。资料里记载,淞沪会战爆发,你曾经随八十八师投入战斗。会战当中,你率领十六人的敢死队深入日军后方,奇袭日军前线指挥部,击毙联队长一名,彻底打乱了日军前线的指挥体系,为此立下了奇功!再后来——”
“毛先生!”陈一鸣终于忍不住拦住了他,“您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到底是要我做什么?”
毛人凤没有直接回答陈一鸣的问话,却话锋一转,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可惜呀,南京保卫战如火如荼,你刚刚在火线被提前晋升为少校参谋,就在撤退的路上因为涉嫌通共而被我们逮捕,而后一直关押至今。”
“我不是共党分子!你们已经调查过很多次了……”陈一鸣不服气地看了毛人凤一眼。
“可是你阻挠军统和宪兵执行公务,放走了共党地下组织的重要人物——难道这不是涉嫌通共的重罪吗?”毛人凤也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陈一鸣瞅了瞅他,不再吭声了。
毛人凤见状,又缓了口气:“当然,我们可以理解你是一时糊涂,可这样的事情,是你这个堂堂的国军少校应该做的吗?”
听毛人凤这样说,陈一鸣只好回了一句:“我承认我当时做的事情与我的身份不符,可我做事从来不后悔,毛先生想怎么处理我,就请直说吧。”
毛人凤听罢,不由得畅快地笑了:“哈……陈少校,你误会了。如果揪住你过去的事情不放,我今天就没必要跟你坐在一起了。”
陈一鸣感到有些纳闷儿,疑惑地看着毛人凤。
“来,咱们先喝酒,再说话。”毛人凤随即举杯示意了一下。两个人喝了酒,毛人凤接着说,“目前,抗战正在艰难地进行,政府也正是用人之际,所以我们想给陈少校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听毛人凤这样说,陈一鸣不再说话,屏住呼吸看着毛人凤。
“咳,咳……”毛人凤咳了两声,接着说,“实言相告——戴老板和我们团体都很器重陈少校的能力和为人,希望陈少校能够洗心革面,和我们一起投身到秘密战场的抗日大业之中,不知陈少校意下如何?”
陈一鸣听了毛人凤的话,感到一阵疑惑:“阁下的意思是……让我当特务?”
毛人凤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陈少校说错了……特务,不过是圈外人的称呼,而以我们专业人的习惯叫作……特种工作人员,也就是——特工。”
陈一鸣听了,不禁鄙视地笑了笑:“哼,一个意思,都是见不得光的人。”
对陈一鸣的话,毛人凤却不以为然:“见不见阳光,那只是工作方式的区别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们虽然生活在黑暗之中,却是为了守护民族、守护政府、守护领袖,我们是真正的无名英雄——这种职业,难道还不崇高吗?”
陈一鸣没有回答,却仍然鄙视地笑了笑。
毛人凤接着说:“间谍,其实只是一种斗争方式,并没有崇高和卑劣之分,而且这种职业不只在我朝我代,历朝历代都早已有之,而且是必不可少……陈少校熟读兵书,精通战略战术,我想,这不用我再来开导吧?而且,你敢说你在淞沪前线的时候,就没有得到过我们团体的情报支援?呵呵,更何况你自己就是特务连连长、侦察参谋,对情报的重要性你应该是很清楚的。”
陈一鸣一时无语,只好默默地听着。
“陈少校,对于你来说,目前只有两条路——”
陈一鸣听罢,不禁注意地抬起头来:“请讲。”
“第一,参加我们团体的工作,成为我们团体的一员……”
陈一鸣愣住了,又不禁问了一句:“那么第二呢?”
“第二,就是烂死在集中营!”
毛人凤说完,脸上充满了冷酷。陈一鸣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呵呵……”毛人凤脸色阴冷地笑了笑,“陈少校,你想一想,准备走哪一条路?”
陈一鸣犹豫了一下,冷冷地回答:“我不做特务。”
“哦?……”毛人凤的笑容立刻就中止了。
陈一鸣随即站起身来:“毛先生。我谢谢戴老板和贵团体对我的错爱。但是,一鸣志不在谍报工作。因为家父自小就教导一鸣,为人处世要坦荡光明,不要苟苟且且。所以,还是请毛先生送我回牢房吧。”
陈一鸣说完便向外走,毛人凤叫住了他:“吃了饭再走,不迟。”
望着满桌子的饭菜,陈一鸣摇了摇头:“不,我现在时时想起八十八师死难的弟兄……我吃不下。”
陈一鸣说完又向外走,毛人凤只好抬手送客了。
毛人凤故作惋惜地说:“好吧,君子不强人所难——恕不远送。”
毛人凤半步未动,看着陈一鸣出去了。
陈一鸣刚走,毛人凤下属田伯涛就走了进来。
田伯涛问道:“毛先生,他这么不给面子,我去教训教训他!”
毛人凤赶忙阻拦:“不可!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你去也没用……再说,陈一鸣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更不会怕什么皮肉之苦——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清楚?”
田伯涛被毛人凤申斥了一句,不敢再提先前的话茬儿,又赶紧变了个主意:“要不……我们再换个人?”
毛人凤仍旧摇了摇头,不免叨念起来:“顺,不妄喜!逆,不遑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
田伯涛看着上司,眼神一愣一愣的。
毛人凤转过脸来,终于望着田伯涛笑了:“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8
早晨,明媚的阳光洒在牢房的墙上。牢房内,刚刚醒来的陈一鸣此时正靠在墙上沉思着。突然,一捆报纸从牢门的送饭口里丢了进来,陈一鸣不觉转过了头。
看守招呼着:“给,从今天开始,你可以看报了。”
看守说完,转身走了,陈一鸣兴奋地奔到门口,拿起了被扔在地上的报纸。一组揭露日寇暴行的照片很快便吸引了他——照片上,日寇摧残中国士兵和居民的残暴令人发指!陈一鸣看着看着,头上的青筋不禁暴了出来!
陈一鸣低声骂道:“他妈的,这帮不是人养的畜生!”
陈一鸣一边骂着,一边浑身颤抖着……看着看着,他终于忍不住了,举起拳头在大门上猛烈地敲起来!
陈一鸣近乎癫狂:“来人!来人……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两个看守闻声跑了过来,不免恶声地骂起来:“敲什么敲?作死哪?!”
陈一鸣大声喊道:“快放我出去,我要见你们的长官!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陈一鸣说着,威严地瞪着门外的两个看守。或许是慑于陈一鸣的威力,两个看守见了竟不敢再说什么——
“等着,我们去给你报告。”
看守说完走了,陈一鸣这才开始慢慢地安静下来。
9
这一天是个晴天,天上万里无云。在一座乡间别墅楼顶的平台上,穿着一身睡服的毛人凤正在全神贯注地打着太极拳。
稍等了一会儿,田伯涛轻轻地走了过来:“毛先生,陈一鸣要见您。”
毛人凤听罢收拢了姿势,笑了笑:“陈一鸣要见我?——我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田伯涛听罢,不由得愣住了:“毛先生,您不是说……”
“呵呵……”毛人凤听罢,得意地笑了笑,“这鱼,还没炖到时候,只有炖到时候了,鱼骨才能和肉分离,那样吃起来就不扎嘴了。”
田伯涛很快领会了上峰的意思,不由得点头笑了笑:“在下明白!等‘鱼炖到时候’了,我再来请示您。”
田伯涛说完,转身走了。
毛人凤伸手在身旁的茶几上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放了唱片,留声机里西皮二黄节奏响起:“我坐在城头观山景……”
时近中午,陈一鸣因为不停地呐喊已经有些疲惫了,他无力地坐在牢房的墙角处不停地喘着粗气。就在这时,田伯涛出现在牢房的门口。
陈一鸣:“我……我要见毛人凤!”
田伯涛望着陈一鸣,狡猾地笑了笑:“你想见毛先生?呵呵,那毛先生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吗?别着急,你慢慢等……再说了,你要见毛先生总得有一些说法呀,否则,我们可怎么给你汇报呢?”
陈一鸣听罢想了想,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请给我一张纸——要宣纸,大一点儿的。”
田伯涛不明就里:“干什么?”
陈一鸣答道:“我要给毛先生写几个字……”
田伯涛转了转眼珠,终于向跟在身后的下属摆了摆头:“去,给他拿纸笔。”
下属跑步去了,一会儿又快步地跑回来,将几张宣纸和毛笔、墨汁递了进去。
陈一鸣没有说话,接过纸笔和墨汁,将宣纸铺在了地上。他没有拿毛笔,也没有蘸墨汁,却咬破食指,蘸着手指渗出的鲜血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田伯涛和站在他身后的下属看见了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张写着血字的宣纸很快便送到了毛人凤的手上——
毛人凤念着:“一寸山河一寸血……”
毛人凤看罢,打了个冷战,立刻惊愕了:“唉……如果党国的军人个个都如陈一鸣,局势也不会惨到这个地步。”
田伯涛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崇敬:“先生,您要见他吗?”
“见,当然见——立刻就见!”毛人凤想都没想,立刻挥起了手。
田伯涛答道:“那……我带他过来?”
毛人凤拦住他说:“不,带他去靶场,我在那儿等他。”
田伯涛觉得此举有点太抬举陈一鸣了:“靶场?”
毛人凤绝不会放过这个收买人心的机会:“对,就是靶场。”
10
山间靶场,随着清脆的枪声,靠近山脚的一张靶纸上零星地落着几处弹痕。毛人凤放下正在冒着青烟的手枪,很不满意地摇摇头。
田伯涛:“报靶员,报靶!”
随着田伯涛的喊声,躲在远处的报靶员迅速地从地沟里蹿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便报来了数字——
报靶员在远处高喊:“58环!”
田伯涛听罢,不禁鼓起了掌:“好枪法!毛先生确实是好枪法!”
毛人凤听罢,不由得苦笑了:“什么好枪法?——10发子弹打了58环,连及格还不到呢,还说是好枪法——连拍马屁都不会拍!”
田伯涛听了,脸上立刻现出了尴尬:“毛先生,就差一点点,咱们再来……再来。”
毛人凤此时早已没有了兴致:“算了吧,还是等着主角来吧……”
毛人凤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吉普车的鸣笛声……过了一会儿,一辆吉普车急速地开了过来,停在了靶场附近。车门打开,陈一鸣拖着脚镣和手铐,在两个看守的押解下下了车。
毛人凤饶有兴趣地看着缓缓走来的陈一鸣,向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护卫们吩咐了一句:“给他下镣。”
护卫应了一声:“是!”
两个护卫闻声走过去,为陈一鸣解下了手铐和脚镣。
毛人凤这才说了一句:“陈少校,你要见我?”
陈一鸣:“是,毛先生,我有话跟你说。”
毛先生没有回答陈一鸣,却转身看了看身后长桌上摆放的武器:“陈少校,有几年没摸这东西了吧?想不想玩一玩?”
陈一鸣听了,眼睛立刻一亮:“想!如果毛先生允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