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无香一说最早出自于东越一苏姓老夫子之口,当时他曾写下‘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情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象征着男女之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意寓海棠无香。”
帕特里克拿着一张墨渍还未干的熟宣,一边念着一边打量着帝狮之子的表情,揣摩着眼前少年遇到情感问题了?
可看慕怀风一脸平静,他也不好说什么,继续念道:“其后关于海棠无香的记载就比较少了,不过天一七秀中秋冬湘写著的《冬厢记》曾隐提过,说的是在扬州江城有位姓宋的苦寒书生,看上一高门士族之女,为了引起对方注意,便作了一首抒发内心情感的诗。”
帕特里克喝了一口上好的阳羡茶,润了润嗓子,道:“诗文是这样讲的: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海棠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总的来说,就是表达在角落默默付出,从来没有人在意过。”
“据番外杂文记载,海棠无香还可译为只有花容月貌而无半点才情的美人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花瓶,同于有色无香。”
帕特里克滔滔不绝,可见在这一个时辰内,整个白月宫的文官确实尽心尽力,他看着慕怀风,轻声道:“不过经过我与诸位文官的商讨,大多接受了海棠之所以无香,是因为它暗恋去了,怕人闻出心事,所以舍去了香味,与‘我有许多情话未与你讲。’颇为相似。’
“帝子,你认为如何?”帕特里克放下熟宣,试探道。
少年脸上很平静,没有说话,帕特里克自然不敢打扰,不过心中难免诽夷,莫不是思春了?
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哦,想起来了:春天到了,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真是话粗理不粗啊。
就在他天人交战之际,慕怀风突然问道:“国主,怎样才算喜欢?”
这位没读过多少书的国主神情微愣,随即恍然大悟,果真被自己猜中了。
暗自得意的同时,脸上笑道:“帝子,你知道的,我就一颠大勺的伙夫,哪能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想必就是见面欢喜,不见面想念。”
帕特里克从兜里掏出一把炒好的花生,道:“打个比方,还望帝子莫见笑。好比这一堆花生,味道其实不怎么样,可我就是舍不得吃,留着总有个念想。”
“原来国主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慕怀风想起了临走时小姑娘让他带上的油纸伞,原来那也是念想。
“什么有故事的人?不过是夜里辗转难眠时的感性罢了。”
帕特里克笑了笑,将那几颗结发之妻亲手炒的花生小心翼翼的装回口袋里,又为慕怀风满上茶。
“喜欢和爱,又有何区别呢?”
帕特里克拍了拍脸上的肥肉,想了想,道:“帝子这问题彻底难倒我了,如果非要说个所以然。《冬厢记》便诠释得很好:喜欢是乍见之欢,而爱,却是经久不厌。”
“而琅琊榜首写就的《水调离思》中,将喜欢定义为:不知所起,一时心动,再而衰,三而竭;而爱则是:不知所终,一往情深,再而刻骨,三而铭心。”
“国主,你自己的感受呢?”
“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当你想起她时,你是快乐的,嘴角是上扬的;而爱一个人想起她时,不知为何,却莫名的悲伤。”帕特里克喝了口茶,声音有些惆怅。
“说到底,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会感觉开心;跟爱的人在一起,她开心了你才会开心。”
不知为何,慕怀风想起了那袭蓝衣,自己和对方在一起,好像从未让对方开心过,一时间有些惆怅。
用彭光贵的话来说:当下忧郁啊。
他也没来由想起了那些稀松平常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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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殊,你也喜欢西域红茶和着桂花糕吃?”
“是的,可爷爷总说这样的膳食不合理。”
“管他呢,我父亲以前也这样说,但发现没用,也就懒得说了,长辈们就是要唠叨些。”
“可我认为爷爷是真的为我好,并不是唠叨啊。”
“朗殊。”
“嗯?”
“放下你手中的桂花糕。”
“这样……不大好吧。”
“影卫,最重要的就是服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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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早去萧记那吃早点的时候,帮我带一份葱花面。”
“你不一起去吗?”
“每夜都站在窗前看你糟蹋那颗松柏,我也很累的,明天得起晚些。”
“喏,你要的面。”
“不是葱花面吗,葱花呢?”
“老板娘说葱花没了,我就给你带了炸酱面。”
“那我不吃了。”
“书上说,浪费粮食可耻。”
“可耻吗?那就当做我对炸酱过敏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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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贝加尔湖畔的沙滩上画个棋盘,我俩对弈可好?”
“你开心就好。”
“我最讨厌别人说这句了。”
“影卫,就重要的就是服从。”
“这还差不多。”
“你的棋艺确实……很一般,这第十六局,你又要输了。”
“不行不行,我得悔一步。”
“哪有这样的……行行行,别说悔一步,就算悔十步,我都答应。”
“这可是你说的哦,这局总算能赢了吧?!”
“能赢能赢,现在可以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匙刃挪开了吧?”
“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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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殊,传说中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后便不记得过往事物了,若我是条鱼就好了。”
“人是不可能变成鱼的。”
“你没有听到我说的‘若’字?”
“听到了,但你有什么过往需要忘记?”
“算了……不说了,反正若能成为一条鱼,真的很好。”
“有什么好的,要是不够幸运,被渔民捞捕起来,岂不是要被端上餐桌,也不知道昨晚那尾酸菜鱼谁夹得最勤?”
“你的意思是我吃得多?”
“不,我的意思是酸菜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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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剑叫什么?”
“忘川。”
“是取自陵州的忘川河?”
“那里有同名的一条河?”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好吧,当我没说。”
“那刚才是谁在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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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的谈话都针尖对麦芒,可到头来记住的全是她的好,全是她的笑。
她曾说入了金陵,就不要回苍焰神教,她曾说带上油纸伞,留个念想,如今想来,那是怎样厚重的一份深情。
怀着莫名而又强烈的感觉,慕怀风似想到了什么,出声道:“国主,可否讲讲当初她救我之事?”
她,自然指席萝。
帕特里克对当初那自称寻药的女子本就印象深刻,再加上对方修缮了蔷薇幻阵,就更不可能忘了去,想了想,道:“当日席萝大人来白月宫的时候,也是春朝。那天下了场下雨,官道俩旁的梨花碎了一地,席萝大人伴春风而来,在细雨中踱步,在梨香中清冷。”
“她在蔷薇花海前驻足,自说是山间寻药女,来借宿的。唐不拉虽小,可白月宫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的卧榻之地,当时我有些恼怒,正欲呵斥,没想到席萝大人一语道破蔷薇幻阵的玄机,更指明了其中不足,我便存了不涉恶,也要拉好的心思;在此事上,我与席萝大人还闹了个不小乌龙。”
提及当初事,帕特里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盏茶功夫,帕特里克就将当初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道:“当初席萝大人自称‘寻药’时,我就觉着这姑娘忒没诚意了,戴个面纱不说,取了个名字都这么不上心。”
梨花最晚又凋零,何事归期无定准。寻药若是寻得药,日出别我日暮归。
是该归了啊。
慕怀风站起身,对着帕特里克行了一礼,平静道:“国主,请帮我准备一匹上好的良驹。”
“帝子要走,不是说好逗留几日?”
“不了。”
“恕我冒犯,帝子此去,去往何方?”
“苍焰神教。”
“帝子刚刚才从那魔地逃脱,如今怎会?”
“没什么,就是有些想念烧饼的味道了。”
还有一句话,慕怀风没有说,既然她说自己是她的药,总要早些回去。
世间事,本就是求个顺心意,杀百里阳波是顺心意,返回苍焰神教自然也是顺心意。
当然,更要表达心意。
帕特里克脸上的肥肉颤了颤,倒也没有拦阻的意思,立马跑去准备马匹和干粮,看着佩剑少年消失在官道尽头,这位历经沉浮的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多时,一只充满灵性的鹰隼震动白月宫的蔓藤,飞向金陵。
风儿阵阵吹,顺风款款归。
骑马在黄沙,慕怀风想起了那些日子啃过的烧饼,想起了贝加尔湖畔清丽的容颜,想起了一同坐在高跷树上听过的春神谣。
想着这些,马蹄渐急。
明天太远,今天太短,少年怕稍微的驻足,就再也见不到想见之人。
连开场白,少年都在前天夜里想好了。
“遇见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