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现在的鸡鸣谷留下一具全尸,竟然算是幸运的。一眼望去,遍地残肢断臂,一些下场更惨的,直接被百里阳波那魔头踩为烂泥。
慕怀风调养好之后,看向那躺在不远处、手中仍然握着泣血狂刀的昔日好友。
对对方的啖人心肝一百副,厌恶自然有,但谈不上憎恨;人在江湖,妄图攀登武道的痴儿何等千万?想要出人头地,少不得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但像这般有着雄厚家底,却被手足一战逼入歧途,实在有些不值。
但真正生死相向,慕怀风也不会心慈手软,若那般岂非嫌自己命长?不说此次出教的任务,单论俩年前百里阳波对自己的行径,慕怀风就有对对方出手的理由。
就像他在金陵说的那般,世间上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有时候事态的发展,就需要自己刚勇无情,勇敢转身,他并不是顾盼自怜、同情心泛滥的那一类。
说到底,终归是世事不顺心,金陵城外,那生而痴傻的百里阳旭让弟弟不顺心,而百里阳波选择对好友出手,让慕怀风不顺心,为了顺心,自然有了今日鸡鸣谷的厮杀,一切因果循环,天道如此。
慕怀风挣扎着起身,如今别看他面色如常,可体内玄元所存无几,真正是被掏空了。非但如此,还得剥丝抽茧般将百里阳波留在体内的气机一一剔除,此时帝狮之子的苦痛,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把那把小姑娘取名为忘川的短剑收回鞘中,走到不远处,弯腰捡起银铸的当归枪,至于那青色酒葫芦,早已碎作了俩半,老人爱喝的黄酒洒了一地。
“我本以为就算你做了这么些准备,可依然难逃一死,如今看来,倒是我小觑你这帝狮之子了。”就在慕怀风准备将俩半酒葫芦拾起来的时候,一缺了右臂的魁梧男子出现在了少年身后。
慕怀风收起碎了的酒葫芦,转过身,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看到了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此时的他显得很平静,问道:“柳长吏,你是来杀我的吗?”
正是掌管八方影刹的教中长吏柳鸿逸脸上没有一丝感情,生硬道:“是的。”
“从我进入苍焰神教,就为了等这一天,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局,对不对?”面对任何事都从容不迫的少年,此时有些愤怒,鼻息重了许多,握剑柄的手紧得骨节发白。
柳鸿逸脸上微微动容,此时的少年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本来就是个孩子,但身份使然,他只是僵硬的点了点头。
“我有做错什么吗?”
缺了右臂的柳鸿逸本想告诉他真相,可那又有什么意义?他从未被人问及此类问题,此时竟有些语塞,很久后才开口道:“每个人都会死的,而你是帝狮之子,总要比别人……死得早些。”
“真是一个……荒诞的理由啊。”
慕怀风本想骂句混账话,可想想还是算了,人有礼貌总是好事,但压不住的情绪还是让他说了不合礼节的荒诞二字,确实很荒诞啊。
他的情绪微酸,如今遭遇了太多,他也懂得了太多。就像面前男子所说,他是帝狮之子,注定要比别人承受的多,包括嘲讽、陷害、苦楚……可真的很不甘啊。
他的眼睛重新变得明亮,神情庄重无比,对着柳鸿逸郑重行了一礼,道:“我不知道长吏你和镇守北方的柳世叔是什么关系,可就觉着亲切,若你要杀我的话,请让我与你一战。”
听到少年口中的柳世叔,这位奉命入金陵的男子脸色变了变,指了指慕怀风腰间,道:“如今的你可没有一战之力了,就算你手中的剑很锋利,可你知道,那奈何不了我。”
“总得试一试,再说……我怎么也得为自己做一次选择。就算这一切是冥冥中注定,那我至少要选择如何活着,如何死去。”
说完之后,慕怀风抽出短剑,眼中没有一丝惧意的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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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谷中的跌宕起伏,谷外便要平和宁静许多。
百里疆远看着站在谷口的丽人,五指成爪,抓着怀里狮子猫的脑袋,寒声道:“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姑娘仍是不肯让开吗?”
凭他一步人位的境界修为,对天地素精早有丝丝感悟,先前的谷中大战自然被他感知到了,那不知名的阵法让他这化灵境巅峰的武者都暗自心惊,好在那食人心肝的孙儿气机虽是紊乱,可并无大碍,如今却突然完全捕捉不到了,他自然心切。
当然……他心切的是那把泣血狂刀,还有那帝狮之子的小命,若鸡鸣谷的事情被金陵慕家、云阳皇室听了去,终归是不美;至于那名义上的孙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死了便死了罢。
就在他要入谷一探究竟之际,却被眼前这仪态雍容的女子拦路了去,几番纠缠试探下来,百里疆远竟发现对方修为与自己在伯仲之间,甚至更高,这让他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上了年岁,总要更加惜命些。
丽人正是一直从莽莽黄沙追至金陵、又追至这祁连山脉的柳姬烟容,此时这位教中第一美人神态慵懒,笑容恬淡的摇了摇头。
对这莫名拦路的女子,一生钻研房中术和双修法的百里疆远初见时惊为天人,想着若能收为鼎炉,那是再美妙不过,可双方僵持近乎三个时辰,就没见那女子说过几句话,顶多就是点头摇头。
这让养气功夫一直不差的百里老家主一阵火大,若不是这小娘子修为忒高,非得收为禁脔,让其知晓自己的厉害,百里疆远心知自己那废物孙儿八成是死了,可仍得温言道:“姑娘,你与那帝狮之子有何关系?先前那缺臂男子想必也会对那慕家小儿图谋不轨,为何拦我不拦他?”
“前辈你二人,我只能拦下一个。凭直觉,前辈入谷比柳鸿逸要危险得多。”烟容破天荒的说了好些话,想到与慕怀风的关系,低头想了想,道:“至于我与那少年的关系……他在我房间睡过一晚。”
听到柳鸿逸的名字,百里疆远眼皮跳了跳,随即心思一转,一些龌龊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怪不得如此护着那慕家小儿,原来还有这么一茬儿,难怪难怪!
有着‘十里春风芙蓉面’称号的丽人若是知晓老人心中所想,非得破口大骂:你这老匹夫,练房中术把脑子练傻了,整天净想些龌龊事儿!?
烟容看着老人手臂,道:“前辈是不是可以将怀中的狮子猫收起来了?总是在手背抓抓挠挠的,老前辈出了好多血。”
捧猫老人笑着抹了抹手背血迹,不见百里疆远如何动作,那白色的猫咪便收进了体内。
烟容看了眼天色,道:“前辈,那少年欠我一样东西,怎么也得拿回来,在那之前,我不会允许有人动他的。前辈还是先走吧。”
本命之灵是只狮子猫的老人和蔼笑道:“姑娘先走,老夫从金陵赶至此地,有些累,得歇会儿。”
“前辈先走,这是礼数。”
“不碍事不碍事,你先走。”
“前辈,猫爪又露出来了。”
“咦?又调皮了。姑娘,别上心啊,可不是老夫有什么邪念头。”
“前辈不走,我就不走。”
“你这女娃太矫情了,既然大家都是江湖人物,自当以武为尊,就别讲究辈分了。”
日渐黄昏,二人就在鸡鸣谷外不厌其烦的客套寒暄着,最后柳姬烟容笑着弯腰,道:“这次前辈再不走,就休怪我放大招,不留后手了。”
“别介,别介……江湖儿郎,自有江湖气节。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实在有失风范,既然你这女娃如此坚持,这波我输了,老夫走便是。”
烟容看着那须发皆白的老人背影,没有丝毫的偷袭念头,就算老人私下行径劣迹斑斑,可跟她终归无冤无仇,她只要确保慕怀风那颗大白菜别被别人拱去就行。
她看着鸡鸣谷氤氲的雾气,俏脸露出一丝疑惑,低语道:“柳鸿逸竟然没有杀你,如今你恢复了修为,我就耐心些,等你气数运道壮大些,再一并汲取了去。”
早已猜到那女子肯定会在原地待上好些时日,百里疆远也就暂时绝了杀个回马枪的念头,开始朝着祁连山外围走去,边走边喃喃道:“一个帝狮之子也就罢了,这莫名出现的姘头更不是省油的灯,堂堂百里世家的家主,今日竟在此折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