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
可以看见金蟾岭的逶迤山峦,朱敬福一拍马臀,骏马驰骋,尘土四扬;后方的百里阳波终于跟上,与崔代谢并驾齐驱,这位世家公子哥不急着出手。
既然你引我来,那何不放长线钓大鱼?
主仆二人远远吊在朱敬福身后,百里阳波心下早有算计,身边的老扈从是玄灵中境的高手,他自个儿也在前些日子食人心肝,达到了玄灵初境;二人这样的修为,祁连山脉还不是横着走?
再说后面可还跟着位暗中接头的老祖宗,若真遇到凶险,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一时间百里阳波畅快无比,想着怎样将那帝狮之子分而食之,一时竟哼起了小曲,直到身旁的老扈从提醒才回神,“主子,看那厮的行进方向,八成是要入鸡鸣谷。”
鸡鸣谷并没有鸡鸣,就像南疆人并不都会制蛊。
它位于金蟾岭与鸡鸣山之间的低凹处,初极窄,复渐宽。有大江源自俩山峰尽头的血月涧,然后与陡峭的山峦融合,相互渗透,有着难以言说的和谐与深厚。
当然,鸡鸣谷还有不足与外人道的凶险。
只因尽头处是血月涧,那是许多武者都谈之色变的险地,由乱石紊流组成,其绞杀力比风暴可谓强上十倍,寻常人靠近,无非就落得个撕裂粉碎的下场。
百里阳波自然知道鸡鸣谷的凶险,略作思量,眼眸微眯道:“崔老,我们脚程放快些,既然我那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找到血月涧这个葬身之地,那我们就成全他好了。”
因几本秘籍落入百里家牢笼的老仆人欲言又止。
日头渐移,鸡鸣谷显得安静无比,其间的雾,像乳白色的薄纱,如梦如幻、如诗如画。
挥不走斩不断,在似有形而又无形的朦胧间,一月白长衫的少年持剑而立,使人有种飘飘然乘云欲归的感觉。
马蹄滚滚,三骑先后入了鸡鸣谷,撒网以后自然便是收网,这场精心的设计,终于到了白热化阶段,孰高孰低,今日见生死!
风拂过,云波翻涌,马蹄嘶吼,天地间充满凄凉肃杀之意。
山谷中,俩老俩少相隔不过十丈,八目相对,彼此对峙。
百里阳波高坐马上,望着远处眉眼清秀、神情端庄的少年,明明就没有丝毫气机流转的迹象,却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轻淡问道:“慕怀风?”
一直带着张生根面皮的慕怀风上前俩步,平静行了一礼,道:“阳波哥,好久没见。”
早已在谷中布下阵法的他这些天一直在想,若那昔时的好友真被自己引到了鸡鸣谷,开场得说些什么,是不是要像书里面写的那样来几句狠话,或说些侮辱性的言辞以好镇住场面。
但真的见到,少年还是觉着不能失了礼节。
听到熟悉的声音,百里阳波心道自己的猜想果然没错,老匹夫果真与慕怀风有关。
此时这位有着食人癖好的公子哥竟有些狂热,指着高千丈的金蟾岭,道:“怀风呐,确实是好久不见,阳波哥记得你从那坠下的时候,仍是凝玄八转,如今修为怎地不进反退,成了个普通人?莫不是与你身旁的老匹夫一般,玩些隐藏修为的把戏?这样可就不大真诚呐。”
如今在这鸡鸣谷相遇,自然说明了很多问题,比如不远处的少年知道了当初是自己遣人将其打落悬崖,甚至还有可能知道了自己不可说的秘密。
既然如此,百里阳波也不再藏着掖着,双方都是聪明人,故作客套反倒显得赘余。
自己都伪装了二十多年,确实有些累啊;再说在死人面前露出真面目,自然是不碍事的。
似乎是不明白他的试探,慕怀风起身后,平静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坠崖后流落到苍焰神教,一觉醒来就没了玄元。当然……我和福伯不同,是如假包换的普通人。”
青衣管事喝着黄酒,险些一口喷出,掏了掏耳朵,这也太实诚了吧。
百里阳波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若这昔日好友所言不虚,那这一切从头至尾都是一个骗局,现在他更多在想,到底是慕怀风要杀自己,还是苍焰神教要杀自己?
若是后者,也不该就俩个人,这也太寒碜了吧?
他心下机警,仔细观感四周,郝然发现云雾间有好几股不弱的气息,眼眸微眯道:“怀风呐,这么多人静候我二人,真的有些不够厚道啊。”
“这都被你发现了。”
慕怀风有些尴尬,抬了抬手,果真有十多位黑衣汉子从云雾间走了出来,这些人都是彭光贵安排的。
俱是淬锋堂好手,通过假扮死尸的方式运出教外,暗中培养训练,有五位气武巅峰,最低的也是气武六转的修为。
对身旁少年的话翻白眼的同时,朱敬福不禁感叹那黑面影刹果然好大的手笔,若不是前些日子侥幸突破,还真镇不住现在的年轻人。
百里阳波扫了众人一眼,果然是苍焰神教要杀自己,可不应该啊!
卸磨杀驴?
一想到这个可能,这位辛苦伪装二十载的年轻人面色阴沉如水,阴寒道:“慕怀风,你以为这么点人就能将我留在这?”
看着面目越发狰狞的他,慕怀风下意识握紧了短剑,问道:“我可否知道为何要如此待我?”
“有些事,只能说与死人听!”
有布谷鸟划过山涧,其声悠远清冷,天地间一片苍凉寂寥。
百里阳波玄元提至巅峰,一踏马背,滞空落地后,开始朝着对面的慕怀风奔袭而去,对面那人的心肝,他可是等了足足二十载!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体壮膘肥的河曲马连退数丈,马蹄嘶吼,足见玄灵境高手的骇人之威。
与此同时,那双手插袖的老扈从也动了,气机锁定了倒提酒葫芦的朱敬福。
在他看来,偌大个鸡鸣谷,只要自己控制住穿青衣的老匹夫,便是锁定了胜局。
几个气武境的跳梁小丑,在小主子面前,还真不是一盘菜!
见主仆二人来势汹汹,青衣管事看着慕怀风,道:“慕家小儿,你安心操控阵法,剩下的交给老朱我和月使暗中培养的死士。话说回来,那面庞黝黑的月使本名叫什么?”
“彭光贵,光宗耀祖的光,富贵一生的贵。”
“这名字跟老朱我的有得一拼,取得太他娘的随意了。”
只见朱敬福低声咕喃一句,跨出一步,系好酒葫芦,朗声道:“人活一世,当生则生,当死则死!”
就在老人说完这句,整个人气势陡变,气机如泄洪般四处波及,震散了鸡鸣谷的雾,那从血月涧流出的不知名江水一瞬间沸腾!
祥符元年春,本是朱家长老的老人入了那玄灵境。
也就是在这一年,南疆点苍派的镇派枪法--弧枪三式在锦州大地璀璨现世!
就在朱敬福持当归枪与那肉身证道的崔代谢战在一起的同时,云雾破散,百里阳波也被十多位黑衣死士所包围。
看着眼前阵仗,百里阳波嘴角闪过一丝冷意,姓冷的,既然跟我玩过河拆桥的把戏,我将整个北方前线的战略部署都给你了,如今竟想杀我?
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这些土鸡瓦狗的心肝我就暂且收下,到时候一入黄沙,我就取了你脑袋,哪管你是辰轩王朝的六珠亲王,顺便将苍焰神教划为我百里阳波的囊中之物!
感受到百里阳波的森冷气机,被彭光贵暗中培养的十数位死士面容肃穆,结阵而待。
此阵法是身后的帝狮之子所授,名为七星剑阵,是铭文通鉴中杀阵的一种,剑剑相叠,直至将被困者绞杀!
他们本就在没服下浑厄丹之前,便被那手眼通天的月使运出了教外暗中培养,对帮助他们脱离魔地的新主子自是感激,再加上只要今日将百里阳波击杀便可获得自由,自然更加的拼搏卖力!
所有人倒提长剑,互成犄角,将百里阳波困于其中,可他们低估了世家的底蕴,更看低了这食人魔头的实力,毕竟是入浮屠惊的热门,哪能任由打杀。
百里阳波身子微躬,双手置于胸口,手背相向,一个健步上前,将一个动作稍显滞涩的汉子擒住,那气武六转的死士还未回神,便被当胸撕为俩半,血水四溅!
还未等剑气逼至,这位百里家二公子玄元运至脚下,向后滑行三丈,借力前冲,又将一气武七转的武者脑袋捏爆,舔了舔沾满鲜血的手,百里阳波又开始了新一轮冲杀!
早在厮杀开始之际,慕怀风就开始极力奔走。
数日前,他提前入了祁连山脉,利用当初南门鸿才送给他的晶石,在鸡鸣谷设下天罡誓杀阵,此阵通玄关,落飞沉,走紫薇……
阵成可灭杀化灵境以下的武者,是慕怀风如今能通过铭文刻成的最厉害的阵法。
慕怀风一边按照铭文通鉴走着星辰天位,一边观察着场间战斗。
青衣管事一口黄酒下肚,如今已是玄灵初境的高手,再凭借弧枪三式,竟与崔代谢平分秋色,激烈鏖战!
反观另一处战场便要惨烈得多,百里阳波毕竟是实打实的玄灵境高手,那是质的变化,决非可以用量来填补的。
几个照面下来,彭光贵留给慕怀风的死士死伤大半,大多数都是被百里阳波横腰撕裂,场面血腥至极!
慕怀风看了疯魔般的百里阳波一眼,面容坚毅,脚下生风,继续刻着铭文,为天罡誓杀阵的启动做着准备,在某一瞬间,少年神情端庄,眼神明亮,大声道:“阵成!”
听到此话的朱敬福再不恋战,一记‘陌上花’击退崔代谢,身形急速掠走,以最快的速度脱离战场,天罡誓杀阵是用来对敌的,若自己不小心被绞杀,那就冤枉大了。
百里阳波哪能让其得逞,将最后一名气武巅峰死士的尸首丢在一旁,猛然间提气跃起,破空之声响彻云霄,电光火石间直逼朱敬福脊骨。
后者一边应付老扈从崔代谢的贴身厮杀,突然遭此暗袭,躲闪不及,啧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都说良人当归,老朱我不是良人,就不归了。心安处即时吾乡。”
朱敬福手握当归枪,硬提一口气,玄元倒灌,将三人共同逼入天罡誓杀阵中,喝道:“慕家小儿,启动阵法!”
“三长老,自学艺一来,傻大个儿从未叫过你一声师傅,今日便唤上一声:师傅,徒儿来陪你了。”
慕怀风双拳紧握,看了眼青衣老人的背影,眼含泪花,奔跑至阵眼处,启动了阵法。
一瞬间,狂风骤起,鸡鸣谷黑了下来,整个天地亦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