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鼻而来的不是霉味，是芳香，与楼外雾气带着的气息一模一样。
随着大门被慕怀风推开，一缕光线从门外溢进开明阁里，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黑色的影子与门后的黑暗混在了一起。
慕怀风不理解，为什么门内会如此黑暗，没有一丝光线，为何先前在外面看到的是那般明亮，难道那些窗是假的？
想着这些问题，慕怀风并未放缓脚步，尽管黑暗让他很不舒服。他将门推开半寸，将长衫稍稍提起，抬脚走进了开明阁。
当他左脚刚刚落地，那扇门便在他的身后重新关闭，光亮亦随即消失，他看着紧闭的门沉默片刻，知道自己恐怕陷入了某种阵法之中，现在的他和这片黑暗彻底混为了一色。
黑暗，绝对的黑暗，比苍炎神教此时的夜更黑。
慕怀风拳头握得更紧了些，他不喜欢黑暗，更不喜欢置身黑暗中，他有些害怕，开始有些后悔没有带上长剑；当然，更后悔没有带上火折子。
他眯着眼睛，不是被强光照射，而是他觉着这样能让视线更清楚些，可因为没有一丝光线，根本看不清楼内有什么，只能循着最本能或最简单的感知，朝前行走。
然而他只迈出一步就被迫停下，因为他感知到了一股极为恐怖的气息。
那气息来自楼里的每一个地方，那气息威严、杀戮、神圣、苍渺，有着无数种味道，却有着同一种本质，那就是强大，难以想象的强大。
那股强大的气息穿过他的长衫，落在他的眉眼上，钻进他的皮肤，流经他的血脉，渗入他的肺腑，只一瞬间，便在少年体内走了一遭。
慕怀风握拳的手微微颤抖，冷汗浸湿了长衫，如此恐怖的气息让他生不出半分抵抗的勇气，他毫不怀疑，只要这气息对自己有敌意，他将瞬间被撕裂成碎片。
幸运的是，那气息在他身体中循环一周天后，最终化为一阵清风，落在了他的识海内。
慕怀风半跪在地，黑暗中只听得见少年粗重的喘息声，那道气息虽已消失，但在体内循环一周，他的五脏六腑就动荡不稳，竟有分崩离析之势。
他心中骇然，但不会忘了该做的事，谨守心神，让动荡的识海慢慢平复，很长的时间过去了，这才慢慢站起身子。
他重重的呼了几口气，确保心境平静之后，这才小心迈动步子朝前走去，握拳的手尽是汗水。
还好，当迈出第二步时并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他有些幸运，如方才那番强大的气息，虽无敌意，但多来几次，没有玄元的自己定会死在这座莫名的楼阁中。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嗒嗒嗒的脚步声，前行数十步，依然未有异变发生。这并没有让慕怀风心神放松，反倒生出了莫名的不安，他隐隐有种直觉。
--今夜，注定会是个不平凡的夜。
笔直的朝前踏出一步，这是他进入开明阁走的第七十二步，自进入阁中，他一直走的是直线，除了本能和感知，更多的是他想着就算不能有所得，但至少能凭感觉回到起点。
在小心的行进中，他思量着先前那道气息，那道气息是何人所发？那人应该在开明阁中吧？自己遇上对方会不会死？
他的步子放慢了很多，现在他可以肯定的是，那道气息与开明阁有关。同时心中有些诽夷，能够释放如此强大的气息，竟舍不得在阁中置办一掌古灯，黑灯瞎火的，好生寒碜。
如果就这样走下去，会不会走向虚无？如果现在回头，还能不能回到起点？万一走不出去，该怎么办？
就在少年想着这些的时候，却是已经往前踏了一百零七步，慕怀风的呼吸有些沉重，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可他不知道，他已经咽了一百零六次口水。
除了先前遭遇那道强横气息，往后每走一步，慕怀风的喉结都要运动一次，以至于少年现在的口有些干，这样做只为了消除心中的不安，尽管他知道那没什么意义。
一百零八步。
与先前没什么俩样，简单的抬脚落脚，不简单的前行，慕怀风终是迈出了第一百零八步。
嗒！
清亮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正当他准备再往前走几步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有光自阁中东方而起，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少年眼眸眯得更厉害了，就像睡眠中的人感受到了阳光的不适应，同时亦将他苍白微惊的脸照得一览无余。
有光的地方就有光明，慕怀风下意识的准备朝东方走去；因为光线太强烈，他看不清发光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很想走过去，因为黑暗真的让他很不喜。
嗒！
慕怀风正欲举步，变故再起，在他正前方又有光亮骤然而生，眯眼看着光亮处，当场愣在了原地。因为少年看清了发光之物，那是一颗夜明珠，很大的夜明珠。
他身为世家之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夜明珠，他曾随老爷子进入过金陵皇城，在玉露台也未见过如此大的夜明珠，以至于有些楞然，竟忘了迈动步子。
嗒！嗒！嗒！
光亮再起，少年宛若身临光线的海洋，黑暗一扫而光，无数颗夜明珠将开明阁照得亮如白昼。及至此时，慕怀风才堪堪适应了周围的光亮；他发现此时的自己，正站在开明阁的中央，拳头依然握着，手心湿哒哒的。
他转过头看向四周，喉结再次运动了一次，不是因为不安，是震撼。
四周青色墙壁上都嵌有明亮的夜明珠，他伸手数了数，每面墙上都有二十七颗夜明珠。四面墙，那就是整整一百零八颗！
待数清墙壁上的夜明珠，慕怀风先前的震撼消退了些，原先的诽夷更是消失一空，这哪来的寒碜，明明是大写的有钱呐。
他快速走到西面墙角，用手抚摸着稍靠下方的那颗夜明珠，活脱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舔了舔干涩的嘴皮，想要找物件将这颗如脸盆大的夜明珠凿下来，突然发现身边没有锋利的器物，他越发后悔没有将长剑带在身上。
就在少年寻思怎么把通体明亮的夜明珠凿下来之际，有光亮再次传来，这次不是东方，亦不是正前方，而是他的头顶……准确地说，是他先前站过的中央的上方。
慕怀风仰头望去，正见一片茫茫光亮从开明阁梁顶缓缓而落，因为光亮的原因，他看不清那是何物，但他想着应该是比墙壁上的夜明珠更加值钱，因为那光线较之先前更明亮、更加刺人眼眸。
在这一刻，手摸着夜明珠的少年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可时间依旧不紧不慢地流逝着，如那片光亮依旧不紧不慢地下坠着。
时间无穷极，但坠落的速度不一样，它总会变缓、变慢，最终停滞。或许，就在下一刻。
下一刻到来，那片茫茫光亮悬在了半空中，仿佛梁顶有根看不见的线将它牢牢系住，但慕怀风知道，那根线并不存在；或许……是少年看不见。
无数道刺眼的光线渐渐消失，确切地说，是被它们包围的那块神秘石碑所吸收，光亮渐渐收敛，墙壁上夜明珠的光芒将悬着的石碑照得越发神秘。
慕怀风仰头，借着夜明珠的光亮，仔细看着悬在半空的石碑，那石碑与他一般高，通体幽黑，其上刻有错综复杂的纹案；少年只看一眼，便觉心神震荡，双眸刺痛。
特别的是，那不是一块完整的碑，而是一截断碑。既然是断碑，用截来形容自然更为贴切。
慕怀风心神有些乱，如每天清晨在苍焰神教吃的稀粥，双眼的刺痛让他没有再看那截断碑，很自然的低了低头，他要想明白一些事，更要让眼睛缓一缓。
他弄不明白，一截断碑为何会出现在开明阁中？它的出现兆示着什么？那些让他心神震荡的纹案又是何物？这一切与先前那道气息有无关联？与自己又有无关联？
时间悄然流逝着，他并没有得到答案，但眼眸不那么痛了，重新抬起头，再次看向悬在半空的断碑。
突然，一道光线从断碑中激射而出，那道光线与先前的所有光线都不一样。它温暖、平和、不刺人眼眸，最大的不同是，它是乳白色的，带着让慕怀风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气息，如先前那些雾气一样，那束乳白色的光线朝着他缓缓而来，最终停在了少年眉心处，留下一个如铜钱般大小的光斑。
慕怀风微握的拳头代表他有些紧张，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照射真的很舒服，他觉着自己就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长辈亲属小心照顾抚摸着。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思不想，心境空明，静静享受着那道光线带来的欢愉；突然，一篇如碧波的修炼经文在他脑海中渐渐铺开。
天衍造化经！
“凝命魂之力，衍诸天造化，凡万千生灵，周身十二万九千六百窍穴，开辟窍穴世界，点亮星辰。大成之时，手可揽闲月，脚可覆河山，一目阅尽十方世界，亿万生灵，一念可开天……”
这篇经文进入慕怀风的识海中，让少年心神动荡，久未平复，虽对其中很多地方不理解，但‘大成之时，手可揽闲月，脚可覆河山……’这样的绝世之姿，他还是能直观想象得到的。
断碑是何来历？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经文？可比族中的纯阳玉皇经强大了数十倍不止，莫不是九天之上的至尊圣人留下的心经？
慕怀风有好多不明白，更何况十二万九千六百窍穴，他连听都未曾听过。他只知道修者周身有一百零八个大穴，开辟丹田气海，那是成为气武境宗师的标志。
至于点亮星辰，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星辰位于何方？如何点亮？莫不是十二岁那年和荆月在族中后山看过的那片星海？
最为重要的，如今体内玄元消失一空，能否在苍焰神教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更不要说什么点亮星辰了。
慕怀风最后看了一眼悬在半空的断碑和嵌在青色墙壁上的夜明珠，转身出了开明阁，他要去取长剑。
既然无法修炼，弄几颗夜明珠也是极好的；再者，夜明珠真的很亮，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