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花作问柳,何处不春风?
烟柳巷,教中少有的极乐之乡。
这里有着来自各国的胭脂丽人、花魁粉黛,乃众多杀手流连忘返之地。每次执行完任务,迅影堂好手便会拉朋喝友,来这教中温柔乡解解乏,有时候还会上演‘二龙戏凤’的经典好戏。
避开迎面袭来的娇躯挺翘,感受着空气里的胭脂味,慕怀风面色有些不自然,小时候从典籍上也看过关于青楼勾栏的记载,可如此正儿八经‘逛窑子’还是头一遭。
锦州境内有郡城名胭脂,因多生水灵婉约的深闺小娘,青楼窑子亦是最多;自古便有‘千里莺啼胭脂浓,山郭水村酒旗风。’的说法。
抚仙楼说书人曾言,金陵二爷当年便经常流连胭脂郡,夜夜笙歌、纸醉金迷,以至于郡中大小烟花之地都记住了这位风流倜傥、一掷千金的公子哥。
待慕天钧一朝闻道离开锦州时,许多花魁丽人倚栏而叹、泫然若泣,活脱脱像送丈夫出征的良家小娘。
因为说书人、或说父亲的原因,常年泡在书本里的慕怀风对烟花之地并无好感,一直将其看做天下少有的‘险地’,危险程度不亚于锦州第一险地--汜水天堑崖。
不过少年的想法也不完全错误,毕竟是‘玩命’的地儿,哪能不危险?
涨红着脸推开老鸨子胸前俩座沉甸,慕怀风重重呼出一口气,直接点了烟柳阁,在俩个莺莺燕燕的丫鬟带领下,尽量保持平静的朝着目的地行去。
风韵犹存的烟柳巷主子看着少年背影,年轻时候勾魂摄魄的脸上罕见露出一抹惋惜,摇头轻声道:“如此俊的雏儿,这下可便宜柳姬烟容咯!”
说完后,这位来自胭脂郡的美妇又生性活络的招呼着下一位客官。
绕过曲折游廊,三人来至一僻静小院,院外粉墙环绕,绿柳周垂,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临山石有小池,锦鲤戏水,叮咚悠然。
小池尽头是一简约曲苑,颇有江南风致,匾额上书‘烟柳阁’三字,是那讲究‘蚕头雁尾’的隶书,匾额右下角附有‘渐入佳境’四字,想必是提醒来此地的客人不宜操之过急,需有怜香惜玉之心。
看着眼前的烟柳阁,慕怀风竟一时打了退堂鼓,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短剑,不禁对那家伙将见面地点选在这心生恼怒。
瞥见少年窘态,俩位俏丽的女婢掩面轻笑、在慕怀风不留神间,将其连推带拖般送入了曲苑。
然后二人面上尽是促狭之意,相视一笑,紧随着少年进了房间。
独苑多是相貌首屈一指的丽人所住,能出入的仅有教中上位之人,房间内清约雅致,有女子在铜镜前慵懒着梳着头。
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仪态愈加雍容柔美。
丽人知身后有人,也不转身,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不施粉黛,只增颜色,侧颊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可爱,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看着女子侧颜,慕怀风神情微异,似因为紧张,他一时没有开口说什么。
及至丽人转身对他盈盈一笑,少年这才蓦然顿悟,双颊滚烫。
肌肤胜雪、如清潭的眸、通身除了一支蝴蝶钗,再无多余饰物,竟有三分似席萝的眉目;只是身量较长、曼妙动人,是个韵味十足的成熟女子。
丽人见他不说话,抿嘴轻笑,招来俩位女婢置酒施肴,待置办好一切后遣退左右,俩位俏丽女婢离去时,不忘多瞄了慕怀风几眼。
“公子初来,烟容无以为敬,待妾且先饮一杯。”丽人白衣素手,亲自执起倒流壶,斟满玉杯,轻轻掩面,将那杯塞外烈酒一饮而尽,俩颊荡起诱人红晕。
慕怀风没有坐下,也没有自报姓名,声音提高了些,“你是烟容?!”
有着‘柳姬’别号的女子并未回话,嫣然一笑,亲自将面前的玉光杯斟满,素手轻抬,示意慕怀风坐下。
“十里春风芙蓉面,一汪秋水细柳腰。”
还未等少年坐下,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曲苑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站在了慕怀风面前,笑吟吟看着他,“朗殊,在教中快俩年了,连柳姬烟容都未听说?未免太孤陋寡闻了。”
“印池?!”
久未见面,慕怀风按耐不住心中激荡,先前如女儿家的埋怨亦不知所踪。
“大半年了,才能当面唤你一声。”肤色黝黑的彭光贵上前俩步,仔细打量,拍了拍慕怀风肩膀,声音充满感慨。
眼前的彭光贵、或说印池较之往昔,面容坚毅了些、整个人沉稳干练,行进间多了股上位者的威势。二人相视而笑,倒也没有多做寒暄、感慨万千。
毕竟都是少年郎,远远没有到唏嘘过往的年纪。
烟柳巷首屈一指的清客--柳姬烟容识趣地退至隔室、素手执琴,悠扬的琴音萦绕整座曲苑。
“怎会如此突然的找我?”
二人相继坐下,慕怀风开门见山的问道;大半年未曾见面,此次印池甚至动用了潜伏在烟柳巷的暗线,必定不是为了寒暄。
“近来有事,你刚回到教中,恐未得到消息。”彭光贵举起酒杯,饮尽杯中酒,龇了龇嘴,轻声道。
“南门从事在三日前召见席萝,在内殿有过一番密谈,我买通关系多方打听,其内容大致是让席萝入金陵杀一个人。”
“什么样的任务,需要她亲自出手?”慕怀风想起小姑娘的不凡实力,不免讶异;再加上执行任务之地,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金陵,声音自然急切了些。
“此次任务难度,不亚于当初二十名迅影好手追袭八方影刹的鞠梦;甚至比那难度更大。”彭光贵神情一凝,眼眸微眯,郑重其事道。
慕怀风想起那一袭素衣,轻轻地咬了咬牙齿,看着身旁少年,鼓足勇气道:“印池,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鞠梦可是你亲手所杀?”
彭光贵正欲提壶倒酒,闻言手一凝,倒流壶悬于空中,抬头看着慕怀风,很久后低声道:“并非我所杀、她死于自刎。”
慕怀风微惊,却也没有接话。
“当日二十迅影围剿鞠梦,从莽莽黄沙一直追袭至了万里外的金陵;在那云阳帝都有过几次不小的袭杀,都被玄灵境的鞠梦轻而易举的躲过了去,其中有一次我们差些得手,可始终都未能破开那嵌有琉璃珠的户撒刀。”
“最后一战战于洛河之上,那场厮杀……”
彭光贵停顿了一下,轻轻放下上佳的酒壶,继续道:“与其说成厮杀,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虐杀;可能是因为本是同根生的关系,先前的数次袭杀,叛出教的鞠梦多有留手,我方并未有致命伤亡。”
“可能是我们的不自量力激怒了她,亦或是其它原因;那一夜,鞠梦手持户撒刀、似癫似狂的来回冲杀,瞬间便打乱了我们的阵形;十九名迅影好手皆被一刀抹了脖子,尸体顺着洛河水荡出很远。”
在说这些的时候,彭光贵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似对那等场面早已习以为常,哪怕一点点兔死狐悲的情绪都未流露,“原本我也该死在她手上的,可不知为何,当那柄锋锐十足的户撒刀划向我的脖子时,鞠梦却极其意外的收手了。”
“收手了?”
彭光贵嗯了一声,点头道:“当时她扬天长笑,口中不断念着‘十年思君金陵梦,赢得文士薄幸名。’;最后看了一眼手中刀,狞笑道:‘何以断不悔?何以断旧情?何以断思念?以我手中刀,绝我此生爱。’;她自刎以后,我将其头颅带了回来。”
“说到底,我终究是个小偷。”
这位可独当一面的年轻人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嘴角带着凄然的笑,“别人偷的是心,我偷的是那项上人头。”
慕怀风看着眼前与自己同岁的少年,仍是没有说什么。此时的他有些迷茫、有些疑惑、有些愧疚,有着不可与人说的不理解。
薄幸?不悔?
既是薄幸,何来不悔?既是不悔,何来断之?
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那很爱吃肉夹馍的家伙是与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啊!
怎么可能?
俩个少年相对而坐,很有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很久之后,彭光贵抓起一颗花生米丢入嘴里,道:“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此次会面,主要是让你在席萝入金陵之时,跟随着她一同前往。”
“为何?”
“大半年过去了,你这爱问问题的毛病还是没改。”彭光贵并未马上回答他,而是笑意盎然,摇头道。
慕怀风拧了拧眉,问道:“爱问问题不好吗?”
“真是个让人无话可说的家伙啊。”
彭光贵手抚额头,感慨一声、不想与这近乎刻板的书呆子多说什么,转而道:“经我多方打听,此次刺杀对象并不简单。”
慕怀风心下纳闷,想着哪次刺杀对象简单了?
不过为了不触某人霉头,并未将真实想法吐露,顺着少年话问道;“她要去刺杀谁?”
“百里阳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