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国都长安
人声鼎沸,车流不息,黄色的丁香花漫天飞舞,护城河的水蒸腾起繁花似锦的景象,城门两侧矗立着威武的禁卫军,身穿铠甲,手持圆盾长矛。苏氏三父子驭马飞驰,在城门前勒住缰绳,那宝马嘶吼一声,踢起前蹄。为首的马上是一个八面威风的长者,他名作苏明云,刚奉旨从洛阳调回长安。苏明云身披麒麟铠甲,金光耀眼,但脸上皱褶颇多,应该是被朝务折磨的,他腰间佩带着一柄先帝御赐的玄武锏,这锏上打奸臣,下打污吏,专门用来为百姓主持公道。苏明云身后稍长些的少年叫苏紫阳,他身穿白银铠甲,腰间斜挂着一把青红宝剑,那剑套巧夺天工,和他精致的面庞相得益彰,他的气势似贯穿云霄的山峰,足以令人望而生畏,他的面目棱角明晰,鼻梁如突兀的山脊,两眼如梭,目光聚着炽热的烈火,坚定地燃烧眼前的一切。稍幼些的少年叫苏青阳,他一袭白衣,腰间绑了一把铁制的扇子,他面目同样清秀,但下巴明显更为瘦削,他的目光不像哥哥一样犀利,却透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冷静。
城门前,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白衣书生羽扇纶巾,不停地摇着蒲扇。他一见苏明云等人就露出欣慰的笑,拱手作揖道:“苏兄可还别来无恙?”苏明云下马上前,道:“托穆兄的福,一切安好,这是犬子紫阳、青阳,还不快来拜见大人。”原来那书生名叫穆唤之,是儒派的一名要员。苏氏两兄弟倏地翻身下马,双手抱拳,一并向穆唤之请安道:“穆叔叔好。”
穆唤之大笑三声,道:“贤侄太客气了,没想到多年未见,已经长得这么英俊了。”他转向苏明云道:“明云兄,我为你们在云来客栈安排了上房,不妨先过去休息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既然穆兄都安排好了,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四人说完客套话后,牵马步行,向云来客栈进发,可才走了两百余米,就被一辆背对着的马车拦住了去路,那马车装饰奢华,显然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工具。马车的周遭围了里里外外三层人,众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起哄帮腔。苏紫阳好奇道:“不知发生什么了?我们凑上去瞧瞧,”他说的字刚溜出嘴,脚已经迈到了人群的外围。只见一个飞扬跋扈的人举起马鞭,鞭笞一个叫花子,他一鞭子下去,抽掉了叫花子手中有豁的泥碗,碎片散了一地,叫花子嚷道:“你凭什么抽人,赔我碗,”他撒着泼,把屁股墩在地上,赖着不走了。
持鞭者怒道:“狗杂碎,你可知道这是谁的车嘛,就在这挡路,看我不抽死你。”
叫花子没见过世面,不认得车马的主人,他自以为自己是待过黑漆街的混子,了不得了,就蛮横道:“管你是什么jiba玩意,不赔我的碗,老子就不移开。”
持鞭者看他和牛一样的倔,便向车里的人请示道:“主子,有个人耍无赖,这事怎么办?”车内传来一个男子粗鲁的声音,“这种破事还来问我?不教训一下这样的贱民,他就不知好歹,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持鞭者喝道:“把他给我架起来,”两名五大三粗的家丁举着叫花子的胳膊架了起来,那叫花子嚷道:“你们想干吗?快放开我。”持鞭者不理会叫花子的叫喊,狠狠地抽打他,不一会,一道道血印从他的衣服上渗出来。苏紫阳看来眼里,急在心头,刚迈开腿,准备上前救人,就被穆唤之的一只大手拦了下来,“这种事不该你管,而且你也管不过来。”
“他们仗势欺人就是不对,我为何不能管?”
“这可是黎阳公主的车马,她是皇上最宠爱的两位公主之一,而车内是她的夫君李茂名,莫说一个叫花子,就是我上去,他也敢把我抽死。”
苏青阳劝道:“哥哥不要犯傻,我们羽翼未丰,又怎么能撼动当朝的驸马。你现在冲上去,反而会连累穆大人和父亲。”苏紫阳恨得咬牙切齿,但他忍了下来,“可他也不能这么嚣张,公然打人吧?”
苏明云说:“小小年纪不知道水深火热,这事你惹不起,不要多生事端,再说打几下又死不了人,最多受点皮肉之苦。”话说得太满就会打脸,叫花子的命真不够硬,撕心裂肺地吼了几声,挨打了7、8下后就死翘翘了,持鞭者回到车旁,吓道:“主子,人死了。”
“死了个贱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扔到路边去,别挡了我的道。”
持鞭者使了个眼色,壮汉把那尸体扔到了一边,然后持鞭者傲慢地回到车上,驱马离去。围观者很快就散开了,徒留一副冰冷的尸体和无人问津的正义躺在地上。苏紫阳愤愤不满道:“什么皇亲国戚,和匪徒有什么区别。”
“礼乐崩坏,人心驱利,皇族只顾自己有的爽,他们才是最野蛮的劫匪,”苏青阳说。
苏紫阳不忿地说:“让爹爹去皇上面前告他状,看他怎么收场。”
“别动不动就逞强,你这个鲁莽劲得好好改一改,”苏明云说。
穆唤之说:“年轻人嘛,气盛一些也是应该的,要不以后怎么会有出息。”
苏青阳说:“你想得倒轻巧,就是去告状,没有物证、人证,又怎么告得下来?”
苏紫阳争辩道:“不是有这么多人围观嘛?随意找一两个就能作证。”
苏青阳说:“他们躲还来不及,哪里敢出来作证。我们还是积点德,帮那人收了尸吧。”他刚准备帮那可怜人收尸,却发现尸体被一个庄稼汉抬到了手推车上,便赶忙追了上去,伸出一只臂膀拦下老汉,问道:“老伯伯?你怎么把尸体收走了?像你这样的好心人真是不多见了。”
“俺才没那个好心呐,”他手指向一个戴草帽的白衣人,“那人给了俺几两银子,让俺把他安葬好,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做份内的事而已。”
苏青阳说:“那多有打扰了。”老汉推走了尸体,苏青阳望向白衣人,只见那人的脚步轻盈,似乎轻功相当不错,白衣人瞥见有人注视自己,稍微顿足,然后使出一招‘残影如风’,如同一道闪电一样,消失于十字路的拐角。苏青阳惊叹道:“这是什么人?怎么懂得我师父的武功?”
穆唤之尾随而至,道:“贤侄怎么了?”
“没什么,有人收走了叫花子的尸体。”
穆唤之说:“这是好事呀。”一个赶来的差役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那差役面色有些凝重,额头略带汗渍。“穆大人,有要事等你处理。”
“苏兄,对不住了,你们先回客栈休息,我办完事后就和你们会合。”
“穆兄去忙吧,我打算先去拜会一下王大人,不知你可否带上犬子?算是让他们历练历练。他们虽然没什么大才,但一个通谋略,一个精武学,希望能帮得上你的忙。”
穆唤之笑道:“既然苏兄有此意,那我便带上他们,”他捋了捋胡须。
一行人来到马厩,只见那马厩装饰考究,桩子和食槽用橡木制成,周遭由青石砌成。苏青阳的目光被地上一匹死马吸引走了,那匹死马僵直着身子,雪白色的,显然已将死了几个时辰。太仆卓群站在马旁,满头的银丝不知是否因死马而生,他平时负责看管皇上的御马,算是半个闲差,只要皇上不出行,他就无事一身轻。
卓群本就望眼欲穿地盼着穆唤之到来,当他看见穆唤之的刹那,像是遇到了救星般道:“穆公,都说你是智多星,快想个法子救救我,皇上最爱的雪龙马莫名其妙地死了,要是查不出原因,我肯定会被杀头,”说罢,他双膝预跪,穆唤之赶紧上前搀扶,道:“太仆不用着急,让我们先调查一下。说话间,苏青阳已经蹲在马前,认真地检查死马的每一寸皮肤,比夹在女人双腿间的男人还认真,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马的右腹找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孔,便道:“这里有个针孔,马可能被针毒杀死的,这马的血还未凝固,应该死了不到八个时辰,”说完,他站起身来,又谨慎道:“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还需进一步的调查。”
苏紫阳向太仆问道:“这两天可有什么人接触过雪龙?”
“皇帝的御马有专人看管,一般只有几个饲马者可以接触到。”
苏紫阳嘟哝道:“几匹破马还要别人看?”旋即心道:“马子是不是也得别人代劳?”苏青阳心觉哥哥动了歪心思,便睇了一眼他,道:“可否麻烦太仆带我们前去会会这几个人?”
“当然没问题。”随后众人步行至土屋外,四个长得歪瓜裂枣的饲马者一字而站,卓群早已气得嘴歪眼斜,愤怒道:“你们几个依次报上名来。”
“赵小鱼、王肘子、戴雄黄、郭李子,”四人依次报名,可站在末尾的郭李子陡然虚汗直流,眼珠子像虾米见了鱼似的,猛地避开卓群的目光,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明显做了亏心事,这个鬼样子明显是不打自招。
“这名字起得好,倒是能凑桌菜了。”
苏紫阳得意地笑道:“看来这案子已经破了,”他走到汗流浃背的郭李子面前,问道:“为何如此紧张?”
“大人,我肾亏体虚,容易出汗。”
“前面带路,去你的住处看看,”苏紫阳很快下了定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郭李子被两个侍卫架着,战战兢兢地引路。等众人进入郭李子的破屋后,苏紫阳命令侍卫四下搜索,一个侍卫从席子下搜出几根细针,用布捧着交给苏紫阳,苏紫阳掂掂手中的布,道:“你一个大男人,要针做什么?莫非你平时缝点手绢、香囊,勾引宫女不成?”郭李子双膝跪地,移向太仆,哭诉道:“大人,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杀的御马。再说我那玩意不好使,干不了那事,就是会绣香囊也没用。”
“还狡辩,拖出去打,打到招了为止,”卓群甩开衣袖,郭李子被侍卫拉了出去,就是一顿胖揍。
“我看他说的不像假话,容我我再去验验针。”苏青阳拿走了细针,在厨房找到一只活鸡,顺势将针扎入其中,但活鸡并没有死,他心道:“这针不是杀害御马的凶器。”他回到土屋内,平稳地说:“这针并没有毒,看来有栽赃陷害的嫌疑,再去别的屋内搜搜。”侍卫又去寻找别的证据。俄顷,一个侍卫拿回了一个布袋,说道:“大人,有些奇怪的东西埋在床下。”
苏青阳伸手接过布袋,道:“拿给我看看,”然后端详着布袋里的东西,只见这东西呈粉色玻璃状,便惊道:“不要碰,这可能是红信石,加工后就是砒霜,你去拿个火盆来。”其实碰到这毒物并不会伤害身体,只是红信石下还埋了一封信,苏青阳并不想别人看到此信,他趁众人不注意时火速地浏览了一遍,眼神登时变了色。少顷,一个侍卫拿来火盆,苏青阳道:“你们退后一些,省得中了毒气。”众人闻言皆退,苏青阳把信扔进了火盆,然后拿着红信石在上面烤了烤,房间登时散出一股酸臭味。“这是谁的东西?”他厉声问道。
赵小鱼看到行迹败露,遂将一枚毒药吞进腹中,旋即口吐白沫而亡。卓群擦擦头上汗,道:“原来是这个小畜生做的孽,不知他哪根筋儿不对,竟敢谋害皇上的爱马,险些连累到我”他冲着苏氏兄弟拱手道:“这次多亏两位小英雄破获此案,我总算能给皇上一个交代了。”苏氏兄弟笑而不语。
穆唤之道:“卓兄不必客气。”桌群躬身施礼道:“三位救了我的小命,谢一句也是应当的。我现在得去给皇上汇报此事,容我先行告退。”
“大人请便,”穆唤之说。卓群快步而出,穆唤之欣慰道:“两位贤侄果然厉害。我们一起去云来客栈喝几杯,我给你们接风洗尘。”苏紫阳傲慢道:“这事还不是小菜一碟,难不到我们。”苏青阳拉拉哥哥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太张狂,穆唤之笑道:“真是年轻气盛呐!”
云来客栈内,穆唤之吩咐小二端上了一桌上好的菜品,道:“两位贤侄尝尝蒸盆子和肉末茄子,这两道可是长安的名菜。”
“这菜光闻着就带劲,我就馋肉,无肉不欢,就不用给我介绍了,直接开吃就行,”苏紫阳傻乐道。苏青阳礼貌道:“谢谢穆叔叔款待。”苏明云神采奕奕地进了门,只见三人围坐桌前,道歉道:“哎哟,对不住穆兄,我回来晚了。”
穆唤之乐道:“不打紧,自罚三盅就行,”他招呼小二道:“我点的即墨老酒怎么还没上来?”小二高喊道:“您别急,马上就来咯,”他抱来一坛酒,打开了封瓷,道:“您闻闻这香气,连神仙也得醉倒,用不用再叫几个仙女陪陪众位。”小二随口就是作陪,可见官场的风气多么庸俗,官员大致往三个方向发展,分别是酒腻子、色腻子和权腻子,威力各有不同,喝多了什么事都敢办,色多了什么人都敢上,升多了什么人都敢害。
苏明云笑着说:“我们这老老少少可消受不起,”他自斟三盅,喝下了肚,自嘲道:“不喝下这三盅罚酒,面子上可真是磨不开呀。”
“苏兄真是太实在了,”穆唤之眼眸一斜,问道:“你和王大人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简单地叙了叙旧,说是让我留在长安,有重任委派。”苏明云举起酒杯,向穆唤之敬道:“多谢穆兄从中运作,才让我从洛阳调来,以后要多多打扰了。”官场就是钱场,雪花银子换高位,位高才能把钱捞,花了大把的钱,要是连个肥缺都捞不到,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大人客气啦,你我是同乡,互相扶持本就是应该的,也敬两位公子一杯。”苏氏兄弟拿起酒杯,陪着穆唤之一饮而尽。“两位公子好酒量,想必文采也飞扬,容我出道题考考你们,”穆唤之略一思忖,指着酒盅说,“酒盅情种重比青山。”穆唤之的双脚仿佛已得意地离了地,更恨不得在上联后面直接缀上横批:我是天才,可人还是得矜持一些,要不别人得骂你猖狂,不要脸。于是,人都装成内心住着老子的孙子,但孙子装久了,面子就磨没了,人就得要里子,用面子换回更多的铜板。
苏青阳才如尿崩,对道:“长安贼忙亡在无道。”
苏紫阳停顿了一小会,对道:“花朵浓抹没于笙歌。”
穆唤之欣然说:“两位公子才思敏捷,一个担忧天下盗贼泛滥,一个担忧国君误于美色,能这样忧国忧民,日后必是国家的栋梁。”穆唤之自饮一杯,心情由糟透转向崩溃,自己苦心思索的上联被两个娃娃轻而易举地破解了,这对于面子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只能转移话题道:“不知两位有何志向?”
苏紫阳豪迈地说:“我要出入疆场,戍守边关,保卫一方黎民。”
苏青阳淡淡地说:“我想找个人间仙境,开馆教书。”
“看来我得提早退休咯,不知明云兄可安排好了住处,是否需要在下的帮忙?”
“不愧是王大人的心腹爱将,看来是我多虑了,”穆唤之拱手道,“今天就不打扰了,苏兄和两位公子早些歇息,明日可以在城中逛逛。”几人相互辞别后,苏青阳不放心地说:“其实我对今日的案件有所隐瞒,杀害御马的人身上有个月牙形的标记,我怀疑和某个组织有关。”
“这事你怎么不早说?”苏紫阳睃了一眼弟弟。
“我看卓大人着急结案交差,就没往外说,如果我没有推理错,这御马只是误杀,凶手其实另有目标。”
苏紫阳好奇道:“难道凶手想毒害皇上?”
“很有可能,这事要是往下追究,说不定会牵出皇子或者朝中的某些重臣,”苏青阳眯着眼,说得绘声绘色。
苏明云疾言厉色道:“你们两个竟胡说八道。这事你们不要掺和了,等我和王大人讨论后再作定夺,”他又督促道:“天也不早了,你们快回房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