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阳回到家中,本打算稍作休息后就出去探寻消息,可他的书桌上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份帛书,他打开帛书,只见上面记录了黄琦的诡计,他自语道:“密件是什么人放在这的?”他反复读了好几遍信件,梳理清整个事情的脉络,可能因为昨夜的活儿太累了,他不一会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这一觉便到了第二日廷议前,他心急火燎的通过贿赂门卫而进到天牢探望哥哥。他贴近牢门的木桩,关切道:“哥哥,你还好么?”
“不用担心我,风眠救出来了么?”
“傻哥哥,你还有空担心别人,一会廷议上就要定你是否有罪了。”
“有你在,哥哥不怕,”苏紫阳用拳猛锤木桩,“可恶的法派处处刁难我们,等我出去后给他们好看。”
“瞧把你气的,”苏青阳心中有谱,他知道救出哥哥不成问题,但他不敢说出自己与德妃发生的事情,他不想哥哥操无用的心,况且这是挥之不去的污点,谁又愿倾诉自己的忧愁。不把烦恼添加给别人,那就是顾及此人的感受,这其中便有真情。“时间不早了,我得去上朝了。”
“快去吧,等我出狱后我们兄弟再好好喝几壶。”
未央宫内,气氛格外紧张。苏青阳注意到皇上身边多出了一名威风凛凛的侍卫,他一手按在宝刀上目视前方,连眼皮也不眨一下。这名侍卫是皇上身边的第二大高手,名叫耶律洪。皇上征战蛮夷时还很年轻,而他也还是一名蛮族孩童,却有天赋异禀的能力,射箭能百发百中,皇上因此收留了他,对待他像亲生儿子一般,更是将自己的两支卫队(虎贲军和羽林军)交予他掌管。因此,他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前一段时间,他受皇上指示而秘密地去处理机密事情,所以一直没有待在宫廷之中。现在他回到大殿之上,这就意味皇上也下了一着不为人知的棋。
皇上仔细地阅览左廷的折子,看过一遍又一遍,就是不吭声。众官员互相观望,也不敢妄动。
苏青阳跪在殿前,“皇上,臣有事上奏。”
皇上紧绷的眉头稍稍舒展,“苏爱卿有何事要奏?”
苏青阳递上竹简,“请罪。”他深知各派暗中举起了武器,意图棒打他们这对出头鸟,他们明面上剿灭了叛乱,获得无与伦比的功勋,但别人又怎能让他们过得安逸。同时,苏青阳也获悉黄琦口蜜腹剑,违背了承诺,并没有一同褒奖他们兄弟,而是上了一道威力不小的奏章,这份奏章夸大了战功并把苏紫阳排除在外。虚报战功是不成文的规定,用只言片语的谎话就能多捞恩赏,所以人人都变着法地欺骗朝廷的高官,谎话说多了,骗子自己也就信以为真了。苏青阳不愿同流合污,所以只得请罪,但请罪书里又不敢举报黄琦,唯恐得罪了小人,惹得自己一身屎。黄琦也是阴险,他命人把苏紫阳的罪证透给左廷,好借他的手上一道陷害苏紫阳的折子,而诬告的罪名就是苏紫阳想擅自调动大军,意图不轨。
皇上虽然整日奢靡淫逸,但他对权力紧抓不放,也选派出一批亲信,暗中侦察各派的动向,他知道这次苏紫阳并没有严重的错误,只是做事操切,得罪了别人。而且赵氏姐妹从早到晚为了苏紫阳美言,说得皇上耳根都软了,也就认定这事是有人从中作梗。可是诬告者仰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毫无顾及地弄出莫须有的罪名,妄图加害苏紫阳。如果让皇上不惩治苏紫阳,就等于默认左廷和放风的人谎报,这事可能会牵连到皇子,甚至太子,那就难免会动摇国本。如果让皇上惩治苏紫阳,他又于心不忍,他觉得苏紫阳的身上有他年轻时的影子,一样争强好胜,一样有担当,是个可以悉心栽培的对象。
“这次平叛辛苦你了,”皇上不提苏紫阳,却要力挺苏青阳,明显是想敲山震虎,让各党派明白他早已洞若观火,好有所收敛,再自行化解这场风波。
太傅哲离蹦跶了出来,“皇上,老臣有话要说。”
哲离是一位忠正之士,也是太子敬重的师父,他博览群书,学富五车,负责教导太子日常的学习。皇上的话说到一半,他已参透背后的深意,于是挺身而出,想来个一石二鸟,既能为太子加些砝码,又能帮衬苏氏兄弟一把。明眼人都知道哲离是太子的人,他有意为苏氏兄弟出面,可见他们已变成炙手可热的人物。因此大家只看戏,不评戏,生怕说错话,得罪人。太子也变成了丈二和尚,并不太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因为黄琦这次竟受到某人指使,绕开太子偷偷递上了奏章并放风给左廷。可以说,太子对这件事的认知只停留在法派的左廷恣意报复苏紫阳而已。
皇上眼睛一亮,他很欣慰太子党有人觉悟了,但他心中还有点遗憾,就是太子本人居然无动于衷,“哲太傅请讲。”
“老臣认为苏紫阳不应该罚,而是应该褒奖。”
“理由呢?”
“苏紫阳虽然做事操切,违反了祖制,但他用心不坏,不过是想铲除叛匪,为皇上分忧解难,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就严加惩治这样锐意进取的青年才俊,那以后大家为朝廷效力时就会有多余顾虑,畏首畏尾。要是长久如此,朝廷还怎么能招揽到人才。”
御史斐济似乎不满意众人包庇苏紫阳,他决定履行自己的职责,冒死进谏,“皇上,苏紫阳无视朝纲,如果不加以惩治,那么日后人人都会目无纲纪,肆意践踏法律。”
众御史一致附和道:“请皇上严惩苏紫阳。”
皇上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在等待更有力的话语,也在期盼未来的明主发言。
意想不到的是刘谙率先发话,“启禀父皇,儿臣认为苏紫阳可以功过相抵,因为他并没有什么歪念,只是为了平乱而心急了些。同时,苏青阳在处理这件事上张弛有度,应该予以褒奖。”
这个举动几乎震惊了朝堂上的所有人,因为大家本以为刘谙装疯卖傻是为了躲避政治pohai,可未曾预料到他隐藏锋芒是为了等待时机争夺帝位,而且他的对答有理有据,颇有明主的风采。皇上似乎并不惊讶,他早知道这个儿子才能也非同寻常,可太子早已定立,如果他没犯什么重大的错事,皇上也不可能废除他,另立接班人。但皇上心中的天枰再一次端平了,他犯愁究竟要把帝国的继承权交给谁。
“苏紫阳心系国家,虽然方式有些欠妥,但朕不能责罚他这份忠义之心。”皇上稍作停顿,补充道:“这次他也算是功过相抵,即刻释放了吧。至于苏青阳,就把朕那个能自己出墨的砚台赏他吧。”皇上没有过分赏赐苏青阳,显然是顾忌反对的声音,但他的话支持了刘谙的观点,群臣的心里都展开了激烈的搏斗,他们都在掂量以后要跟在哪个派系的身后。就在这时,皇上突然晕倒在龙椅之上,群臣登时一片哗然。刘谙平日就懂得假装尽孝,他的担忧之色立马溢于言表,他跪倒于龙椅前,哭诉道:“父皇!父皇!”太子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回过神,也赶紧跪倒跟前,他只是攥着父皇的手,却是一副冷峻的表情。
最着急的还是耶律洪,他趴到皇上身上,掐住他的人中,“快传太医,”然后更洪亮地吼了一声,“快叫太医过来。”
少顷,皇上恢复了一些意识,“叫什么太医,我好着纳,”他坐起身,“都退下吧。”
廷议结束后,哲离陪同太子回到府上,太子的行宫装潢朴素,完全不像一个王室贵族的府邸。照理来说,太子是大汉的储君,应该住在东宫之中,可当初淮阴王势头很猛,大有取而代之之意,皇上也曾萌生易储的念头,太子为了避开祸事,便谎称体弱多病,要求搬到宫外居住,皇上没有多想,就准了太子的请求。太子搬出皇宫后一如既往地崇尚节俭,想身体力行,体会百姓的疾苦。这种行事风格受到一个人影响,但外人不知道太子与这位老者熟识。师徒二人在内室攀谈起来,“太子今日怎么一言不发,你难道没看出来皇上在等你说话么?”
“我没有理清事情的头绪,就没敢轻举妄动。而且我察觉到刘谙不太正常,想先看看他能吐出什么花花肠子。”
哲离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目光,“师父老了,教不动你了,你想得更加深远,你在等刘谙露出狐狸尾巴?”
“没错,我早就觉得他在演戏。他装了这么久,就是等待时机和我一争天下。”
“确实得提防刘谙,他穿着衣服是只乖狗,可脱了衣服就是狼。”
太子打翻眼前的花瓶,“想起刘谙的嘴脸,我就恶心,他就会在父皇面前哭哭啼啼,假装仁孝。”
哲离温柔地批评道:“这点你不如刘谙,他处处示弱,常常表现得泛爱孝顺,表面功夫做得很是了得,你如果不如此,可能会失去圣上的宠爱。”他一手调教的太子,当然希望太子能继承大统,可他低估了太子的忍功,其实刘基藏得更深,他从未在人前暴露自己的本性。
“师父教训得是,我一定改掉这个毛病,”太子一直惦记着能帮他打天下的才俊,“您觉得苏青阳怎么样?”
“不是凡人,得此人者可得天下。”
“我平日细微观察,发现苏青阳举止恭谦,深谋远虑,有经略天下之才,只是不知如何拉拢他?”太子给师父倒好了一杯茶,然后恭敬地端给他
“他心怀苍生,得用王道感化他,不能以利拉拢,你只能给他讲你的理念和国策。”哲离话锋一转,“不过儒派的王蟒声势浩大,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儿,而且他在背后积攒实力,太子也得多加注意。”
太子趴在师父膝上,“师父为我呕心沥血,等事成之日,我一定报答您。”
哲离捂着太子的手,“师父不要你报答,你肯用心治国就好。”他颤颤巍巍地扶起太子,似乎还是放心不下,流出两行热泪,提醒太子道:“如今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再也不能出现淮阴王之类的事了。”
太子用一双无辜的眼神看着师父,“淮阴王怎么了?”
“淮阴王造反的事难道不是你策划的?”
“怎么可能?我干嘛要干这种冒风险的事?我看是有人在散播我的谣言,想趁机打倒我。”
“也有可能,可葛齐怎么对这事的来龙去脉知道得一清二楚?”
太子用拳头砸向桌面,“越来越不像话了,他怎么连这种事也不上报。”
“这事有点不对劲,可唯一的线索是申斯,现在还没法从他身上着手调查。暂时搁置此事,等有了其它线索再说。”
“师父真是为我cao碎了心,”太子感慨道。
“我珍藏了本珍贵的古书,你改日邀请苏青阳来府上,我们趁此拿下他。”
“好的,我准备好就派人去请他。”
“你得亲自去请苏青阳。”恰在此时,窗户发出吱呀的声音,不知什么东西把窗子碰得晃来晃去,但太子和哲离并没有在意这个奇怪的声音。
刘谙的宅邸是出了名的森严,他不但在宅邸外安排了各路高手,也喜欢捣鼓各种机关,所以在庭院周围设置了各种奇怪的屏障。常人总以为他养尊处优,脑子进水,折腾这些没用的玩意,却从没有人留意到他是在韬光养晦。刘谙是庶子,在继承皇位的竞争中不占优势,但他聪慧绝伦,装作每日都在嬉戏游玩,以便藏匿自己的锋芒,遮住别人的耳目。同时,他秘密招揽贤士,广交奇人,在府邸藏匿大批的武器,酝酿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政变。
刘谙在庭院中舞弄长剑,他的贴身护卫兼府上第二大高手灵风走了进来。灵风来自高原上的昆仑山脉,学了一身天巫派的功夫,他的招法十分阴狠,剑气能产生冰晶,将人和武器冻住,他和刘谙有一段渊源,两人相识于天蚕山,当时刘谙为了出身卑微且病入膏肓的母亲跑到昆仑山上找天山雪莲,他在摘取它时险些掉入深谷,幸好灵风路过,救下了他,两人从此成了莫逆之交。刘谙也赏识灵风的才干,便邀请他一同回到长安,辅佐他夺取天下。
“灵风,陪我过几招。”
“我可不敢,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刘谙的性格有些自负,总觉得自己样样都行,“那怎么可能,不过你得让我。”
“怎么样的让法?”
“不许用双手,”刘谙嘴上逞强,但心里还明白自己的武功和灵风差得远了。他挥剑劈去,灵风跳后闪开。
“喂,不带这样的,我还没准备呐,你怎么就开始进攻了。”
“你哪用得着准备,接招,”刘谙的剑法杂糅了很多派的武学,完全看不出他跟谁学的武功,他的剑法看似凌乱,却招招击中要害。灵风加快步速,一会弯腰,一会上树,四处躲闪刘谙刁钻的进攻,“没想到你的剑法精进不少,”灵风踢起腿,用积满寒气的脚尖顶起刘谙的剑身,那剑刃上瞬间堆了一层雪,刘谙当即意识到不妙,便抽回宝剑,可是他的手已经起了一层薄霜,“好啦,点到为止,今天不打了,”刘谙把剑收回鞘中。
“我们英明神武的晋王怎么也有退却的时候?”灵风打趣道。
“才不是,”刘谙微微昂起头,嘴硬道,“今儿练得有点累,改天再较量,不过你的武功日益精进,不靠剑身就能使出‘雪域剑气’,”他将剑插在泥地里,“正事办得怎么样?”
“不听话的全被我宰了,剩下的人都愿意效忠您。”
“不是叮嘱你不要滥用武力吗?”刘谙听到灵风大开杀戒,心里很不是滋味,“这虽然可以让人威服,但这样的关系并不牢靠。”灵风诚惶诚恐地看着刘谙,道:“事情仓促,我才出手杀了人,恕属下无能,没有办好此事。”刘谙不想打击灵风的积极性,因为他是自己结实的臂膀,道:“我不是怨你,这事也怪我吩咐得急,不过我们得加快推进此事,我看…”说到这里,他顿时不言声了。
“出了什么变故?”灵风警觉地观望四周。
“今日父皇晕倒在大殿上,应该时日不多了,在这一两年内就会…”刘谙以手作刀,虚抹了一下脖子。灵风拔出宝剑,用手擦掉上面的泥土,“殿下不能心软,我们得做两手准备。您去争取皇上的信任,我暗中集结人马,实在不行,就和太子大干一场。”
刘谙一拳打到灵风的胸上,道:“好兄弟。”
“我们进屋吧,我还有一样东西得交给殿下,”灵风跟在刘谙身后回到书房,他从在脚踝绑着的竹筒里取出一块白布交给刘谙,粗看之下上面不过记载着普通的文章,但其实内容大有玄机。灵风使劲磨墨,砚台里很快出了墨汁,刘谙见状从笔筒里拿出一杆毛笔,在布上圈点文字,原来这是刘谙独创的交换消息的方式,别人就算拿到这块布,也只会以为是某个好色书生写的淫词小调罢了,谁又能想到这块布上记载了重要的情报,它来源于刘谙在太子身边埋下的关键棋子。
“这次是什么情报?”
“他窃听到了一半,说是刘基要拉拢苏青阳。”
“那我们也拉拢他?”
“我看没那么容易,他不会轻易的将心交给别人。而且苏紫阳已经被释放,我们很难利用他包庇哥哥的心做文章。”
“我们想和刘基抗衡,就需要掌控城中的军权,至少得获得儒、法两派中一派的支持,”灵风将手掌放在砚台上,墨汁很快冻住,“其他的好办,可我们布了这么久的局,还是打入不进儒派。抓不到他们的把柄,就无法钳制他们。”
“他们肯定还有弱点,”晋王在布上写下一个‘苏’字。
“王风眠还在我们手里,用她应该能换来不错的筹码,”灵风说。刘谙将笔扔在竹简上,“你还得帮我留意一个人。”
“还有谁需要跟踪?我都会派人盯着的。”
刘谙紧绷的神经有所舒缓,“倒不是什么政客,是一个叫晴宛的女子,”他说这句话时,嘴角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笑意,这种发自心底的快乐出卖了他的感情,“她和苏青阳走得很近,跟着她就等于跟住了苏青阳。”灵风察觉到晋王有意晴宛,那跟住苏青阳的话不过是掩饰,道:“两个人我都会盯紧的,我先去忙了,等有了新情报再跟殿下汇报。”
未央宫内,成帝斜依着玉炕,萎靡地服下了一枚金丹,他日渐老态龙钟,身体由于服用仙丹而被摧残得脆弱不堪。可是他毕竟经历过血雨腥风的斗争,哪怕现在是只无牙的老虎,但仍旧能威慑到诸位皇子。因此皇子们窥视帝位,却不敢乱来。成帝因身体不济而反复思索着将帝国交到谁的手中?他在太子和晋王间举棋不定。权力的宴席是胜利者朵颐饕餮的天堂,是失败者舔食残羹的地狱,你死我活的游戏里又怎会容得下妇人之心。太子和晋王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摩拳擦掌,勾心斗角,为了唯一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