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致,喝住男孩的竟然是台底下站着的金裘。他忐忑地望着周围,浑身虚汗摸不清发生了什么情况。唯一记得的,是方才有一股刺冷的杀气涌到脖颈,当他回过神时,话已经从自己嘴里给放出去了。
场内数十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他苦着脸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我……我带来个厉害的,谁来试试?”
众人又把目光移到他身边的冬竹,破烂的衣裳,蓬头垢面的脑袋,瘦不经风的体格,身上还拴着一条烂锈的铁链子,与台上精壮少年一比,所有人都认为金裘坏了脑袋在说胡话。
“好。”黑暗中亮出一声男嗓,接着啪啪响起稀拉的几下拍掌,“金裘这么有心,咱们就再玩一把,好不好?”
“好,再来。”不知谁先迎和一声,很快两声、三声,整个场子又热腾起来。两个船卫上去把重伤的六子抬下,其余的则给金裘二人让出条通往台上的道来。
冬竹这才看清台子是用简陋的板子搭的,坑坑洼洼不知上演过了多少激烈的生死搏斗。船卫们都站在台下四周观望,唯有三个人坐在台边的“雅座”自得,他们应当就是金裘说得三区之首,当中的男子便是给金裘拍掌的人,以在场众人的恭敬态度来看,估摸是这艘船上最大的人物了。
金裘见状,腿肚子有些发软,莫以为船上只有那些孩子会遭人虐打,失势的船卫亦会成为其他人的发泄对象。先前自己都是靠着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活着,渴望下船时能得到解放。可如今这一开口,之后的时日只怕再也不会好过。
“金裘,还等什么呢,快带上来吧。”男子再度发话,金裘无奈地打开冬竹的枷锁,在满场的嘘声推搡中来到了台前。
他耷拉着脑袋不敢与男子直视,小声地说:“刘哥,带……带来了。”
男子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冬竹好些眼,然后面带笑意扭头冲男孩说道:“不错,德子你这回是遇到对手了。”
台上男孩就是王德子,他听到这话也笑,金裘知道他们是在调侃,硬着头皮附和着:“一般,一般,哪能和德子比。”
“上台吧。”
不知谁喊了一声,冬竹就被几双手粗暴地一推,给拱上了台子。接着下头就一阵熙攘,各种下注笑骂声不绝于耳,钱币粮食在桌上放得满满当当,不过几乎都堆在王德子那边,冬竹那头,只有零零得几个玩意儿,下注的是金裘和几位气弱的船卫,脸上满写着不情不愿。
“小子,没想到你年纪不大,杀气还挺重。”脑子里传来声音,是那妖在说话。
“没你掺和一把,哪有这么顺利。”冬竹用想得与他对话,谈得是金裘开口救下六子的事。原来他先前打算用链子缠住金裘的脖子威胁他让王德子住手,结果那妖中途动了手脚,冬竹没费半点力气,金裘就乖乖地照做了。
“一条船。”那妖喈喈,“话说回来那小子比你壮实多了,可别被打死了。”
“壮实有用的话,将军都该是胖子了。”
注很快下完,人群挤到一块哄起来,“打,打,打。”这场面冬竹曾经见过一次,是在潜入胡人部落的时候,两个胡人当中摔跤,周围人也是这样一幅神情。
开打前,男子伸手把王德子唤道身边耳语几句,王德子浮起残忍的微笑,点了点头。
两人到中间,王德子站姿惬意,轻蔑地挥挥手:“刘河大哥让我打死你,不过我心肠好,你若是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虑只断你几根肋骨,留条性命给你。”
冬竹不说话,战场生涯他学到一个道理,那就是与死人对话纯属浪费口水,不管这个死人是王德子还是他自己,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王德子吃了个瘪,顿时恼火起来,之前与他对阵的孩子要不当场跪下求饶,要不就张狂反击,像冬竹这样闷着不语的,还从未遇到过。
对方没反应,倒显得像是王德子傻乎乎地自言自语,他觉得尴尬羞辱,火腾腾窜起,当即就决定要把眼前的家伙折磨到最后一口气。
脚尖蹬地呼啸而出,王德子挥起拳头就直奔冬竹面门,五指紧握寸劲内敛,拳势凶猛凌厉带风,动作中透着一股练家子劲,他原以为这一拳就能打得冬竹晕头转向任他宰割,不料对方只是挪步后撤,一个转身就躲开了呼呼的拳风。
咦?他诧异,上船以来从没有人能躲过他的第一拳。一定是运气,他这般想着,抬脚又是一记横踢扑向冬竹。
太花哨了。这是冬竹在瞬间对他做出的评价。他轻盈地下蹲避开横踢,连退两步又与王德子拉开了距离。
不得不承认,王德子无论从力道、速度还是技巧上都远胜于他,武术世家长年的身体淬炼果然不是盖的。但王的动作仍是太过冗杂,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也死板死眼,好看,却不好用。
打打普通人倒是够了,可对付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冬竹,他的攻势不够准也不够狠。
又挥了几拳,王德子终于发觉异样,看起来是他舞得虎虎生风压得冬竹节节败退,实则每一式都擦着皮过,并未伤到冬竹半点。他愕然于对手的灵活,激道:“有本事别躲,咱真拳头过招!”
冬竹才不吃这套,继续闪着身子不和他硬碰硬。
台上猫捉老鼠,台下金裘可是捏了把汗,他明白只要冬竹一倒,下一个打的就是自己了。一旁名为刘河的男人镇定自若地翘着腿,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台戏。所有人都认为冬竹是疲于闪躲无力还击,刘河自然也不例外。
十几招过后,王德子终于开始焦躁起来,明面他占尽了上风,实则像被冬竹溜着跑。他暗道如此不是办法,决定速战速决,便倏地绷紧了全身的筋弦,使出了一套疾快的拳法攻了上去。
“哈。”笑得是那妖,整个船舱除了冬竹,真正看懂局势的只有他了,他这一笑,笑得正是王德子自己给破了章法。
快,并非就强,尤其是自乱阵脚的快。战场数年,冬竹见多了因为杀红了眼,着急了心或是惊惧了魂而乱阵求快的人,他们最后也都落得一个下场,那边是横死沙间。
王德子此刻,与那些人并无不同。
他乱拳袭来,看似凶猛,冬竹却窥见了一身的破绽,他止住步子不再去躲,转身朝着雨点般的拳头迎面而上,然后猛得发力,在拳雨碰到他之前,一脚踹在了王德子毫无防备的空空下盘。
咔,骨头碎裂,紧接着台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王德子抱着腿倒在地上来回翻滚,他的膝盖倒翻折断,弯出一个可怖的弧度,脚尖都快贴到大腿上了。
碰。刘河从椅上惊起,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同样吃惊的,还有金裘与剩下的船卫。
王德子握拳在半空乱挥,冬竹一脚踩住他的手腕,然后骑到身上就是一顿暴揍。王德子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求饶起来:“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座下的刘河脸色铁青,喝道:“胜负已分,停手!”
冬竹停手,站起了身。
“为什么不把他杀了?”那妖问冬竹。
“不想惹麻烦。”他回道,可有些麻烦还是避不了的,就如刘河现在的怒意。
船舱里鸦雀无声,只有王德子一人的惨叫回响,刘河憋红脸怒立,一波人悄然地靠到了他身后,与此同时,金裘也悄悄退开数丈,与另一波人站到了一起。
“果然是这样。”冬竹脑中自语。
“是怎样?”那妖问。
“对面的主心骨并非刘河,而是王德子。”
“你说那小鬼才是船老大?”
“不是老大,但万不能缺。”冬竹想道,“方才试了王德子的身手,远过常人,寻常船卫绝无可能是他对手,另三舱的船卫之所以能压着这头两舱,无非是凭着王德子的站队,让他们的实力远超了金裘一方。而如今王德子已废,金裘这边又多了我这个新“王德子”,刘河已然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姓王的小子杀了?”
“若我露了杀心,刘河定会想尽办法除掉我,两边实力相近,相互忌惮才是最好的局面。”
“你们人勾心斗角真麻烦,把那头的人都除了不就得了。”
冬竹脑海一笑,“你以为金裘这头就是好货?一丘之貉罢了,让他们狗咬狗去。”
他们俩这边想着,金裘与刘河两拨那边对峙着,外头两个看门的听里头没声,进来一看都傻了眼,呆呆站着不敢说话,过了十几息后冬竹率先开口:“大人,我打完了,能回去了吗?”
刘河脸上一阵红一阵紫,甩手道:“今日到此为止。”
冬竹施施然下台,突得想起什么,回望一眼满桌的赌注说:“金大人,拿上您的东西咱回去吧。”
金裘一愣,继而眉开眼笑,上前一把笼过所有的财物。刘河红着眼要动,被周围亲信给牢牢地按住。
“刘河,不好意思啦。”金裘笑眯眯地把东西装好,招呼人抬上六子,带着冬竹和两舱的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船舱,身后王德子的惨叫一刻不断,直到出了门还能听个真真切切。
离了船舱,船卫们立刻瓜分起了赢来的东西,金裘拿了大头,畅快地带着冬竹回了住的地方。
他没让他再带镣铐,留他独自在屋里坐了一会,片刻后回来,手上拎满了食物和水。
“来来,小子,辛苦辛苦,吃点东西。”金裘的态度转了个大弯,甚至有些谄媚的感觉。
冬竹也不客气,伸手取过食物狼吞虎咽,毕竟他现在是金裘一派在船上地位的关键,只要不骑到他头上,金裘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水、饼子、肉干还有橘子,这在船上已经是最最丰盛的大餐。吃的时候他不忘留了些肉干橘子藏到身上,准备吃完就去见见六子和赵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