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好了?”苏暮用的是疑问句,懒懒散散地问话间,却并无太多质疑或肯定的意思,只一味让人觉得他不甚在意。
阿苏勒就这样觉得,因此有些憋红了脸蛋。原本这少年用了一个多时辰万分辛苦地临完这千个“觻”心中自有几分得意却未想到那厮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这如何能让他不生气?只不过苏暮虽然长得俊美秀丽,但眉宇间却有一种异常强悍凌厉的气息,少年不知道他以前是这片大陆上的顶级人物,却也隐隐有些畏惧。再加上父亲对这个人异常的重视。所以小孩子一时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气鼓鼓地把自己努力了半天的成果递了过来。
苏暮接过兽皮纸,首先闻到的就是民间劣墨那种难闻的气息。苏暮心中叹息一声,这种均价一钱银子的方墨虽然足够便宜,但也在许多方面离隆庆记忆中的天下名墨有着鸿沟一般的差距。
定了定神,苏暮眯眼看起纸上的字来。
然后苏暮笑了起来。越看,越笑,越笑,越看,到了最后干脆扔下纸放声大笑起来,只是又牵扯到了胸腹间那个巨大的空洞,于是重重地痛哼了一声,咳了一下。
阿苏勒虽然有些畏惧父亲的耳提面命,但也被这厮的行径惹毛了,“我写的还不是你教的?你笑什么啊!”
苏暮笑吟吟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拿起笔随手在纸上写了个“觻”字。阿苏勒看了看,一下子就脸红了。
虽然才刚刚学文,但至少还是具备天生对于美与平衡的感知力的。苏暮写的那个“觻”字,刚正森严,法度流畅,一横一划铁钩银笔,反观他所写的,一笔该断时不断该行时不行写得歪歪扭扭如同狗爬,而且更可笑的是写出的“角”字旁看起来倒像是“月”一般,至于右边的“樂”部,更写得结构混乱,令人看都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
阿苏勒一下子抢过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才刚刚学,何况是这么难的字。你等着,我再写一千个,这次一定写好了。”
“算了吧。”苏暮摇摇头,笑道:“你先停笔吧,也到了该吃饭的时间了。这种字还不属于你现在应该掌握的,等会儿再默一遍蒙文百字就行了。说实话,你倒也做的不错了。”
听到夸奖,阿苏勒一下仰起头,喜笑颜开,对于苏暮的观感大为改善。苏暮则耸耸肩,心中微笑:小孩子真好骗。
很快到了开饭时间,穆罗端来了三碗肉汤还有几木盆菜——都是肉菜,蔬菜对于荒人来说,是极昂贵的东西。
几人席地而坐,没有半分饭桌礼仪。父子俩狼吞虎咽,苏暮则细嚼慢咽,心中泪流满面:都吃了十天全肉宴了,什么时候才能改善一下生活啊?
饭尽食毕,阿苏勒默完了百字后立刻就起身随父亲去割肉腌渍,酱藏猎物。苏暮靠着帐门,若有若无地睁开眼,懒散地坐着看他们两人忙碌,看起来好逸恶劳至极,活脱脱一副解放前抽大烟穷凶极恶虐待长工的地主相。
其实苏暮也曾想过帮忙的,可惜前世今生从未干过农活,连饭也煮不会,纯粹就是一个废材。至于隆庆的记忆……你能想象这位神子殿下炊火烧饭的情景吗?
所以忙活了半天之后苏暮最终也只得到了穆罗的特许休息权——他发现,这位南方人虽然有学问,还不歧视荒人,但他在搞砸事情方面……委实很有天赋。所以弄到最后他是实在不敢令苏暮帮忙了。
所以此刻的苏暮很闲,非常闲。
于是苏暮就开始找事情了。
“阿苏勒!”
被叫过来的十三岁少年愣愣地站在他面前。“你要做什么?”阿苏勒看着他,乌黑的瞳子亮如黑玉。
“我给你取个中原名呗?”苏暮看着他,笑意如狐。
“什么中原名?”少年一下子亮了眼睛。
中原是世间最富饶的地方。这是荒人从小开始就被灌输的道理。在荒人的想象中,那里繁华似锦,土地肥沃,不用耕种田野间就能长出粮食和蔬菜。那是一片令人向往的热土。
所以当苏暮说要给阿苏勒取个中原名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反感,反而充满了激动:中原名……那是何等高逼格的东西啊!
苏暮看着他笑了笑,不知为何,阿苏勒突然觉得毛骨悚然。等了一下,苏暮道:“我想了一下,给你找了个名字……你觉得吕归尘这个名字怎么样?”
“吕归尘,吕归尘……”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说不出来的好听,阿苏勒用力点了点头,朝苏暮感激地笑了起来。苏暮一挥手,微笑着,说不出来的儒雅温润,如同高僧大德一般和蔼慈祥道:“行,先去忙你的吧,我先入帐休息会儿。”说完转身入帐,临走时还把帘子放了下来。
阿苏勒开心的离开了,继续去从事繁忙的体力工作,所以很可惜,他没有听见他刚刚离开后第一刻就从帐内传出的那一阵爆笑:
“哈哈,哈哈,阿苏勒,吕归尘,吕归尘……”
苏暮一脸惬意地躺在硬实的床板上,一时间竟然觉得舒适无比。
说实话,早在八九天前,刚刚得知这少年名字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干了。对于看过《九州缥缈录》并且怨念极深的他来说,这是一种极自然的恶趣味。
擦了擦因为笑过头而从眼角流出的眼泪,苏暮懒散地躺在铺上,不禁极其恶趣味地想到:“要是那些九州同好们知道我把柔弱清秀的青阳大君的名字安在了虎背熊腰的荒人少年上,会不会跨界给我寄刀片呢?”
……
此时被苏暮的恶趣味坑害却一无所觉,正在黄羊旁忙碌的阿苏勒忽然有些恶寒,愣愣看了看天空,不禁疑惑地想到:“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