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宇云轩四
潇潇故人,悠悠浮生,纵不能欢愁,但求,此情长留。
——庚寅
时岁清秋,本就多愁,这潇湘食案,顾往无休。
“鸨娘,今日,您家的香闺玉女,可还有茹泽小爷的情致啊!”这位公子嬉笑着临问鸨娘。
鸨娘满嘴的欢欣,溢于言表,牵着公子的衣袖:“爷,您来了,自然是要好生伺候的,哪还能让爷说这种话。走,我这就叫小婉整束端庄,恭迎着爷。”
公子固步自封,凌立原地,轻轻将手中折扇抵在鸨娘指尖,隐隐一笑,凝望着鸨娘。
鸨娘怯了手,歉疚地应着公子:“廉诛王爷,是鸨娘失了尊卑之礼,王爷您可别记怪啊。”
“鸨娘多虑了,是您侍养这深闺的眷女,自是施恩于我,我家婉儿承蒙您的照料,我又岂能受这矜礼的圈束。只是,有一问,才留了步。”
公子,也就是这廉诛王,从袖中牵出一张银票,抵在鸨娘手心:“鸨娘受惊,还望笑纳。”
鸨娘将银票轻轻折好,细心谨慎地揣在怀里,这份敬重和贴心,足以见得,这鸨娘绝是那轻重把持,分寸自知的“人精”。
“王——不不,还是叫您爷,更顺嘴。”鸨娘敛一丝迎笑,微皱额头:“爷,您若是想要知道什么,不必如此破费,鸨娘自当有竭诚相知的义务。”
“哦——好!听您的,只是廉诛不明白,这门前的尸体是——”
鸨娘并无惊色,一切如常的平静,似乎这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您说的是少卿公子,也不知是得罪了哪家公子。爷,您也是知道的,我们逐芳阁里的恩客皆是宦人权贵,还有这帝都名彻举国的文客,纵然死了人,那刑部的人也是不敢惊扰,这些就食花色的恩客的。当然了,您是我们这最为尊贵的,自与他人不同,况且您也只是守着婉儿一人,可不像这些个滥情的贵公子还有名不副实的文客,鸨娘我也是打心底里敬重的。”鸨娘微微一笑。
廉诛王笑问:“原来——也是。看来,这刑部的人,倒不是来寻欢取乐的。”
“爷,还是您看得明白。听孙大人说,他们是君上特意派来监守逐芳阁的,以防祸事缠身。不过,这里也早已习惯了这般境况,如今,也正如您所见,死个三品大员的子嗣,也已不足为奇,毕竟也仰仗于您的威权,权贵自不敢在我逐芳阁喧嚷。当然,这朝权的运筹,可不是我鸨娘该管的,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我做我的生意,他办他的刑案,互不干涉,毕竟,把您伺候好,才是我们的正务。”
这其中原委原是如此,你我也许能够度明,权势依仗才是力量与底气的保证,这也许并非正道,也许并非你我心中的期许,但这,却是现实,利用才是你我彼此依赖的原因,无论善恶,无论正邪,利用才是根本。不必谴责,因为你我摆脱不去。
廉诛王轻折花扇,笑问:“鸨娘,这逐芳阁,非你,不可把持。我倒是想知道,少卿公子可是从柳姑娘的窗下摔落。”
鸨娘一惊,神色中克制的痕迹明显,被廉诛王看在眼里。
“看来,爷,您虽惠恩婉儿,却也对这其他的闺女垂涎多时啊,居然知道——那是如是的闺房。”
“是啊,所以鸨娘,可不要借着廉诛的威望,做什么苟且的勾当哦。呵呵呵——”廉诛王借着玩笑敬告着鸨娘,鸨娘也是心知肚明。
“那哪敢呢,恩受荣宠,系于爷您一人,鸨娘自也不敢造次。那,这秋风寒凉,可不宜侵体,爷,您还是在婉儿的香舍里,经度良宵吧。请——”
“谢鸨娘。”
摇摇一步,便入了逐芳阁。
地点:逐流客舟
刑部数人将庚寅押解上岸,其中一人青冠悬珠,冷厉地讯问:“诛魇司少掌使——庚寅,是你...”
庚寅渐抬额头,轻蔑一笑:“就是我,而不是别人。”
“啈啈!不是别人?别以为仰仗着圣君,你们便可肆无忌惮,这一次,不必是——祭毋生!”
这位公子贴在庚寅耳侧,阴邪地冷笑。
“楚甯瑜,无论何种罪责,我一应承受。啈,你的心思,我定会向圣山禀明,别以为,你想取代孙大人,便可顺理成章。”庚寅神色凌厉,侧眸凝视着楚甯瑜。
楚甯瑜退身一步,片刻无语。
庚寅自觉楚甯瑜心中有所觊觎,才编出了这样一个他并未查实的猜测。只是未知,似乎说中了楚甯瑜的忌讳。
“怎么,忌惮了?”
楚甯瑜猝然一笑,有些狡黠,有些不屑:“圣君乃是至尊,能保王座不失,那心思掂量,筹谋思虑,可不是常人能够堪受的。如此至尊之位,怕的便是王权倾覆,所以自然会对小人的挑拨记恨尤长。圣君想要的是各司其职,没有相互之间的争权夺利,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圣君仰仗着众臣,自然也会施与应有的信任,若有人从中挑拨离间,推波助澜,这后果,可想而知。我们刑部办案可是按部就班,我若是你,可不会轻易说这话。”
楚甯瑜身子前倾,贴在庚寅耳侧,细声说道:“不愧是祭毋生的门生,真是聪明。我要的本来就不是祭毋生,只有你,才是我最想的。我不必在圣君之前,妄自猜度是祭毋生。只要说——是你!若是皇上问之,我只需含糊其辞,在与皇上表明,我自然不信是诛魇司尹首指使,他位高权重,又深得圣君信任,怎会做出僭越皇威,弑杀王上亲任的重臣之事。你猜,圣君当作何想?”
“你!”庚寅瞳色失神,莫名地颤动。
“我?是,我只要——你的命!圣君可会听少掌使的辩驳,你猜?哼呵呵呵...”
楚甯瑜退身回首,道一句:“带走!”
“是!”
径直离去。
地点:云轩筑
这一切,尽在祭毋生的眼底,可惜,他却束手无策。这一次,他是真的慌了。
心急若焚,一将聆窗红木,抠出了指印。
“尹首!”
遽然,夜风幕下,悄然拂过,窗沿,瑶花应落。
这流风,虽不应景,但却知情。
“瑶花落?”祭毋生惊觉:这是信中最后一句?
“瑶花落,夜如昨。那这瑶花,并非秋风吹落,是她!没想到,这流风,如此知情。她占尽天时,地利,人谋,而我,虽事事洞悉,但却只能袖手。这一次,我真的——”
“尹首!难道,我们诛魇司真要屈服了?难道,就任人宰割了?这不是诛魇司!你也不是——懦夫!尹首若要屈从,那就让庚谨与之决战。”那神色里,看出庚谨愤懑不已,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不忍为人牵制。
祭毋生猝然回眸,迎步临近,目色削厉:“纵然我不惜你小师妹的性命,但如今,要挟我的不是那马车里的姑娘,而是刑部。那支利箭,无人能够证明不是庚寅,而圣君,生性多疑,诛杀三品大员,你以为圣君只相信那是庚寅一人所为。”
祭毋生顿了顿,庚谨却不辨其中利弊,施与一问:“难道我诛魇司,只为博圣君一笑?”
啪!
一个巴掌折了庚谨的颜面,庚谨不服:“若是如此,我当初何必要蒙受尹首的宠信,做您膝下的少掌使。”
“你还不明白?若无圣君皇威加持,你我可有伸张正义的权势?如今,庚寅被抓,若是刑部只是似实若虚地告知圣君,是庚寅一人所为,而依庚寅的禀性又矢口咬定,那我祭毋生便再不能逃脱嫌疑。因为,若是清查,庚寅与孙大人并无嫌隙,也无来往偶遇的恩怨,你觉得圣君,当作何想?唯一的原因,便是我诛魇司要削弱刑部的权力,坐这帝都断义忠奸,杀伐随心的唯一刑案司属。你以为,我诛魇司的设立,是要凌驾于众臣之上?不过是为了牵制各权臣之间的勾谋、以防结党营私。若有僭越,纵然威权再大,也不过一夜之间便可倾覆。诛魇司的兴衰,系于一人而已。”
祭毋生屏息凝眸,舒一口怨气。
庚谨忙问:“那就说是您——不,这——难道,难道不能让庚寅矢口否认吗?”
祭毋生缓缓睁眼,望着庚谨:“难道他没有与你道明?以你寅师兄的禀性,为了你小师妹的性命,你觉得他会否认吗?更何况我如此宠信茹儿。”
“尹首,原来你——都知道了!”
“这是唯一的可能。你不明白?这一次,我该如何,我该如何——”
愁色凝眉,祭毋生无奈地斥问自己,却似是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