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归雪湖畔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细雨,因为这里的植被覆盖面积很大,所以到处都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气息。重音把小一哄睡着之后,便掩上房门走了出去。然后,他坐在了屋舍前面的石阶上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凭雨水打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没过一会儿,他的头发和衣服就变得微微潮湿,不过他完全不理会,目光似乎落在了很遥远的地方,整个人进入一种冥想状态,就连裂瞳走过来了都没有注意到。
这个夜晚,裂瞳也睡不着,便去桃树下取了一罐酒酿,打算拿回房间自己慢慢喝,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坐在外面发呆的重音。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远远地看过去,他觉得现在的重音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云淡风轻的脱俗少年了,他的眉宇之间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沉重和忧愁,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疲惫。转念一想,裂瞳又觉得释然了,这半年来大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又有谁能像最初一样单纯无忧呢。念及此,裂瞳向着重音坐的地方走了过去,打算和重音一起分享这灌酒,因为他觉得重音也需要它。
“重音,你也睡不着吗?”随着裂瞳逐渐走近,他的鞋底踩着积水处发出了“啪啪”的细响,重音也才发现了他。
“是啊,这些日子总是睡不着,虽然觉得身体疲累,但是脑子却变得愈发清醒。看你这架势,是有美酒喝?”重音对裂瞳微微一笑,旋即便看到了他手中的酒罐,不由来了兴致。
“我刚从树下挖出来的,这酒应该是姨母珍藏已久的了。本来我打算一个人喝闷酒,现在看来可以与你对酌了。嘿嘿嘿……”说话间,裂瞳也毫不在意地坐在了重音身旁。他略施法术,变出了两只精致的酒杯,接着将酒罐打开,把两个杯子都斟满了酒。重音接过了裂瞳递过来的酒杯,与他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果然是好酒啊……只是一杯,就让人有些醉了。”饮下一杯酒之后,重音的眼睛变得湿漉漉的,一些晶莹的水珠在他长长的睫毛间闪烁。
“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情。有的时候,就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我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真的过上了这种快意恩仇的冒险日子,倒还有些怀念之前的呆呆傻傻。”裂瞳再次将酒斟满,然后轻轻地晃动着自己的酒杯,看着偶尔飘过来的雨丝,不由感概。
“是啊……虽然我以前也一直帮着师父打点归雪派的外部事物,收集信息、整合资源,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已经在大道之行。但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却与以往大有不同,生离死别、是是非非、黑白抉择、利弊周旋,我着实觉得有些应付不来了。原来,我以前看到的事情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大道之行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许多,残酷许多。有的时候,觉得自己还是很怯懦,向往着闲云野鹤的生活,想要逃离这份残酷。”重音理解地看了裂瞳一眼,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难过和迷茫。紧接着,他又主动把酒斟满,慢慢地喝完。这酒口感香醇,但是后劲很大,三杯酒下肚,重音的脸已经微微有些醺红了。
“大道之行……真不知道,是我们选择了这条路,还是这条路选择了我们。我虽然和昕殇不熟悉,但是她毕竟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过,她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了,我总是觉得心里很难受。我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离开的是烬颜、兰洋或者仙女姐姐,我又该如何接受。以前,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也没有觉得聚散是一件这么让人伤感的事情,现在我的身边有了你们,才真正感觉到了失去是多么可怕的一种经历。”裂瞳的眼神变得沉重起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放纵自己去吐露心声了。其实,他也害怕那种感知不到未来的感觉。通透如重音,都无法坦然接受这些别离和变故,与重音相比,自己就更加是一个俗人了。
“昕殇师姐,我一直都很仰慕她,一直隐隐地期待着有机会与她交谈切磋。这么多年,终于得见,却没想到这种相聚竟如同昙花一现,这么快她就离开了。呵呵呵……以前我一直都觉得师父太过淡漠狠心,放任着师姐为了爱情这般任性,总是觉得如果她可以早一些介入,或许结局就会不同。但是,这几天我突然明白了,师父要考虑的东西有太多太多,而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变得真正圆满。天下太平、人间大同、世无兵戈,终究只不过是一场梦吧。不管我们怎么努力,总是要在某些方面妥协。昕殇师姐的死让我很心痛,澈夜又是小一的长兄,这种感觉真的无法形容。这几日,小一的情绪总算是好了一些,但是亲人离世的漫长痛苦又怎么可能真正消失,我只不过是后知后觉罢了。斯人已矣,但是留下的人才是真正的痛苦难言。”重音又接连饮下了几杯酒,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说着说着,他感到一阵头晕,想是自己可能有些醉了,于是轻轻把头贴在了一旁的石柱上,用那冰冷的触感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重音,你别喝了。这些日子,你本来就很辛苦,这样淋雨饮酒,怕是要生病。”裂瞳察觉到了重音的不对劲,连忙按住了重音手中的酒杯。现在重音这种状况,让他觉得有些担心。
“裂瞳,我真的想大醉一场,什么都不想;大病一场,整个人重头来过。这样,我就可以暂时忘记这些伤痛,这些不如意的落差……”重音的语气渐渐低了下去,他把自己的手从裂瞳手下抽离出来,再一次将酒喝了下去。
“活着,纵使很痛苦,想起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情,那些已经离开的人,就觉得自己的心在被毒虫咬噬。但是,也正是因为还有我们在想念他们,所以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故事才不会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像他们依然存在一样。重音,姨母告诉过我:斯人已矣,生者可追之,所以归雪派不会被仇恨操控。我想,这句话同时也说明了逝者与生者之间的关系。我很理解你现在的这份痛苦,与其对酒消愁愁更愁,不如好好睡一觉吧,我想,等你一觉醒来之后就会觉得痛苦在慢慢消减。”裂瞳以前未曾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为一个人开解心结,但是此时此刻,这些话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被说出来了。接着,他把酒杯从重音手中轻轻地拿了出来,重音这会儿没什么力气反抗,便由着他去了。
“师父的确一直教导我们,斯人已矣,生者可追之。只是,从古至今,知易行难,知易行难啊……”说完这句话,重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没了声响。裂瞳感觉到重音靠向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连忙低下头仔细去看,这才发现重音苍白着脸昏了过去,他的左臂狠狠地压在腹部,似乎在忍受着很大的痛苦。看到重音这个样子,裂瞳一下子就从方才朦胧的醉意中清醒过来,他不假思索地将重音打横抱起,直奔边鹤的房间。由于冬季大家穿的衣服都比较厚,他平时并未察觉到重音竟然消瘦了这么多,于是心中忧虑更甚,不断地责怪自己没有及时制止重音喝酒的行为。
到了边鹤房前,他惊讶地发现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正打算敲门,突然他听到房间中传出一声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