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一阵儿甜甜的味道漫过大家的心中,“凤梨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们的!”,瘦子挺直了脊梁,冲梯子上下滑的小女孩她们笑了笑,眼神里闪过几许坚定与温暖,似乎告诉她们:放心下来吧,我一定会接住你们的,没事!栀子花丛一阵狂舞,又一股裹着泥沙的气流要来了…
胖子有些儿慌了,睁开了细长的眼睛,白面瓜似的大脸盘上青一道、红一道,再次拽起瘦子的衣领,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咝啦-”好像绸缎从中间被人撕裂的声音,寻着声音的方向,胖子踉跄了几步,扑倒在尘灰里,手里拿着巴掌大小的一块梯形白布。那是从瘦子领口处扯下来的领带,雪白的领带在灰朦朦的土气中发出刺眼的白光。
瘦子依然蹲在扶梯口,瘦小单薄的身子像焊接在梯道口的一块铁板,本已细长的脖子没了衣领的遮掩显得更为修长,白净的皮肤,棱角分明的脸,横起的剑眉,周身透出逼人的英气。身后那对粗宽扁平的脚印早已成了风中破损的蜘蛛网,残破的丝线头随风扬起了尘,化成了灰。瘦子懒得回头看,也不愿看到那张狰狞的草包脸,和他干仗没有可比性。
以前不还手,现在他还准备让着他。他们不具有可比性,也没有可比的意义。一个是年级第一名的班长,一个是年级倒数第一名的差生;一个是需要社会救助的村里贫困户的儿子,一个是救助村里贫困户的农民企业家的儿子;一个是被救助对象的儿子,一个是伸手援助求助者的儿子。这么多年来,每次听到他俩打架,偶或是他对胖子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母亲都会不分青红皂白狠狠地揍他一顿。开始他不懂,更不能理解,以逃学、出走、打架的方式对抗母亲的不公平约束。
后来他慢慢理解了,每到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院子里总会停放一辆黑色小轿车,胖子他爹-张爷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来,院子里挤满了和他一起来的不熟识的带着相机的人。一阵闪光之后,母亲接过了张爷手中的红包,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病床上的父亲则握着张爷的手,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之后,母亲会整休整休地加班,不说一句话,似乎要拼尽她最后一滴鲜血偿还社会的情债。那双布满血丝红肿的眼睛蓄满了悲伤。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是个倔强、自尊心很强的人。持家有道,干活不输给男人。自从父亲被查出癌症,卧床养病之后,母亲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侍候父亲衣食起居,就是进厂做工,整日里不多说一句话,本是幸福的四口之家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母亲挂在嘴边最常说的一句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涌泉”是啥,他不懂,但他知道这句话的大意,人不能忘记别人对自己的恩情,要常怀感恩之心,要记得报恩。
母亲手里那个厚厚的被称为恩情的小本子里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借款的人名、款数,少则几百,多则几万,胖子他爹送的东西最多。咋去回报呢?对于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来说,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咋去回报别人呢?那一晚,他破天荒地失眠了,第二天天不亮,早早起床,喂完了鸡鸭,给父亲洗洗脸,沏了三碗鸡蛋茶,拉着弟弟上学去了。
再次见到胖子,他眼神里的敌意消失了,可是胖子还是像耗子见了猫一样躲着他,尤其是那双拳头,“落在身上砸得肉疼”,这是后来他替胖子打架,打跑了欺侮他的周村的周大山后,胖子亲口告诉他的。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胖子,这个纸糊的老虎,没有他罩着,就是个病猫。
只是这个病猫最近有些不安分,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凤梨她们姐弟,巴结讨好她们,不问问她们同不同意,还不允许其他小伙伴们靠近她俩。
“太霸道了,恩人的儿子也不行!不打他,给他个教训总可以吧…”瘦子最看不得别人欺侮弱小,更何况受欺侮的是凤梨她们姐弟。平日里,凤梨和他感情最好,他们两家离得很近,而且在同一个教室里,又坐前后桌,一起写作业,一起讨论问题,一起扑蝴蝶,一起捉小鱼儿…凤梨还送他一串粉红色的千纸鹤,那份温馨的回忆被他挂在床头,当破晓的风吹动纸鹤,屋内会弥散着一股淡淡甜香的味道,这会让他一整天精神抖擞。
“双庆哥,没事吧?”凤梨扶着瘦子的胳膊,从滑梯上走下来,眼里闪出关怀的神情。当看到瘦子背后的脚印时,语调突然升高,大声叫道,“张嘉豪,你太野蛮了,双庆哥明明让着你,你咋还一根劲,下这么狠的手。别再找我们玩儿了!”
“没事,肉丸子给我挠痒呢。”瘦子见凤梨她们安全回到地面上,吐了口气,冲凤梨裂了裂嘴,弯成月牙的大眼睛里满是阳光和雨露。只见他直起身子,拍了拍后背上的灰土,两道浓黑的剑眉深锁着,双拳紧握,朝胖子走去。
“哎,有好戏看喽,班长要给胖子松皮喽…”
“哼,活该!”
院子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冲胖子吐了吐舌头,怪叫,“肉丸子,上啊,上!瞧你那德性”。
“你、你-你想干什么?”望着急速奔自己而来的瘦子,胖子嗫懦着,一步步后退。对于这把替自己出头一贯忠诚的保护伞,胖子还是比较满意的,虽说个头小点儿,打架不含糊,拳头硬,更重要的是学习好。除了作文比不上凤梨,门门功课都在凤梨之上,成绩稳居年级第一。
有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兄弟跟班,他觉得很自豪,他爹也很欣赏这个金钢葫芦娃似的小个子。希望胖子跟着他好好学习,并嘱托他母亲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胖子,他就这么个独苗还是老来得子,将来还要继承他的衣钵,不学点儿文化咋能行呢。每次说到胖子,张爷忍不住唉声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胖子自有他的歪理,老爷子有的是钱,他一辈子都花不完,学习那么苦的事让其他人去做好了,比如说瘦子。谁让他命不好,有个药罐子爹呢,就是学得再好,有啥用,还不得靠我家老爷子周济。冲这一点儿,他瘦子也不敢对他张嘉豪动粗。可要像捏泥人一样,要瘦子对自己俯首贴耳,似乎不大可能,瘦子骨头太强硬,还有那目空一切的眼神,让他既讨厌又心虚。
他料定瘦子不敢对他咋样,因为瘦子怕他娘,而他娘答应过他要保护自己。可这一会儿,瘦子那圆睁的牛眼闪起了寒光,情况似乎起了变化,胖子看了看瘦子格外修长的脖子和残留在自己手中的灰不拉矶的衣领,突然觉得两腿有些儿发软,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嘴里念叨着,“你要敢碰我,我去告诉大娘!大娘,大娘,大娘救命啊-”
还没等瘦子近身,胖子捧着脑袋躺在了地上,像个石滚一样,滚来滚去,撒起了泼。
“哼,真是个肉丸子!给我!”瘦子皱了下眉,瞅准时机,一把扯下胖子手中的衣领,黑乎乎、脏兮兮的,早已失去了阳光的味道。那可是母亲连夜给他赶制的衬衫!打了肥皂后,在太阳底下晾晒,雪白、雪白的,纯净、温馨,宛如凤梨的笑声。
如今,“唉,死胖子,你干的好事!别想让我再帮你!”瘦子取下滑梯口长柱子上挂着的书包,朝人工湖后面的公园里走去,后面紧跟着凤梨姐弟和一个扎着公主头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