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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后来,我告诉我爸妈,我不打算回A中了。

我爸看着我,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抬起头说,好。

他问我,那之后呢,有什么打算。

我说,要不您把我送出去吧。

我爸看了看我说,出哪儿?

我说,出国。

于是,在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之后,我如愿以偿的踏上了大不列颠之旅。

说是如愿以偿,并不想出国。只是当时情况使然,我毅然决然的选择走出去,为了以后再也不用走。

我似乎生性比旁人恋家,所以我想的更是,咬紧牙关,这几年熬下来,便再没有什么原因让我离开我的家。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简单,与A中相比,我在英国的生活节奏渐渐慢了下来,再也不用忍受早上五点三十起床四十就要跑到集合地点等待跑操的惨无人道。可是,离家的路途比起从前可不只差一星半点。我开始每年回两次家,与家人之间的通讯方式也从经常坏掉的公用电话变成了WIFI下高速驰骋的Facetime。我的思家之情,似乎比之前来得更加浓郁,却也因为先前的教训,能够理智一些的开导自己的心情。

于是,我就这样熬过了大不列颠的三年,又回到我出生和长大的城市里念了四年大学,以一种与外界老死不相往来的气势,决定再也不离开家半步。

英国的几度春秋,A中的哀伤往事,这些我所必须直面的经历,累积成一道道茧,无时无刻不在敲打我的心门。

就像我惧怕这些经历一样,我同样惧怕与之相关的一切事物,我惧怕孤独。而正是在这样一股巨大的孤独里,我学会了直面孤独,我学会了写作。可谓是,因为孤独,所以写作。

2016年,我们初中毕业,路尘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套精致的本子。我们分别的将近八年里,我循着整座城市的大大小小的精品店,无数次询问相像的品牌。这八年里,我买到了同系列的三套本子。

你不在的这八年里,我填完了十八个本子,现在正用的是第十九个。我把全部我的感触,我的孤独和彷徨,欢笑与悲伤,喜悦跟愤懑,孤独与惆怅,我把大大小小的这些感受,全部留在本子上,让文字替我说。我以为,这会是一份很棒的重逢礼物,把我的故事,留给你。

哪怕这八年里有七个年头,你没有联系我,我也没有联系你。我从没有对你说过,我想你,每天都想你。

然而八年之后,我的回忆还是珍藏在本子里,留给我自己。

然而八年之后,我单独选出来一个本子,没有记录多少字,却在最近一段时间里频繁出现在我的枕边。它的第一页上有这样几个大字:病夕闲谈。

我想,我可能再没有力气,张开双臂,拥抱你。

之所以,我会害怕。

之所以,我从我愿意一生相守的家中搬出来,从我最爱的大床上抽离出来。

之所以,我主动同你说话,轻轻喊你哥。

这些都是因为我知道,我的时日不多了。我害怕一切来不及。

15天以前,我一个人来过这家医院,没有你们的陪伴。

15天以前,我被这家医院的医生告知,我患了胃癌。晚期。

今天早上,从这家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我的眼前还是白茫茫一片。我忽然以为,我回到了八年前,没有你们中任何一个人陪伴着的八年前,一个人蜷缩在黑暗里安静的哭着的八年前,手抖的厉害却毫不犹豫的将刀子刺向皮肤的八年前。我想到妈妈的哭泣,我想到叶青和苏慕抱着我,怀里特别温暖,我想到路尘拧起的眉头和满地的玫瑰花瓣,我想到我正在,努力的挣脱一个火坑,再辗转逃向下一个越洋火坑。我害怕,我逃跑,我疯了一样的冲向门外。

而现在,我正坐在苏慕绚烂的小跑上,望着镜子里脸色惨白的不像样子的自己,一边擦眼泪一边补妆。

我问苏慕,医生说什么。

苏慕愣了愣说,没说什么啊,他说你晕倒是因为最近太累了。没事,多放松一下,多旅旅游交交朋友也就好了。她呲着牙冲我乐。

我说你别骗我了,我知道的比你早多了。

苏慕看着我,半天也没说上话来。等她反应过来之后,却是红了眼眶的。

我笑说,幸运吗,你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苏慕转过身抱住我,把我的头拥进她柔软的大衣。她说没事的路遥,咱不怕,啊。我找我爸帮你联系大夫,病能得就绝对能治,你丫天天喊我富二代我也不能白让你喊啊,这点小事我绝对办好。路遥你相信我啊,我无所不能得还办不好这点事吗,你相信我......

她咕嘟咕嘟的说说了一大堆,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含混不清了。我想从昨晚到现在,她应是一直撑着没合眼的。我了解她,平时看起来贫得要命,骨子里她却是最重义气的。

我唤她,苏慕,苏慕。

她一下子打个激灵,说了一句话。她说,路遥别怕,我在这呢。

我的两行眼泪,又滑下来。

我初中的时候,刚跟林桯分手,发烧烧得厉害去医务室输液,那时候她个子没有这么高,脚下也没有现在雷厉风行的高跟鞋的重量,她那时候小小的个子,齐刘海,短发,一只腿跪在病床上,另一只腿撑住整个身子,伸出手来抱住我说,路遥别怕,姐们儿在呢。

我说苏慕,你满足我三个愿望吧。

她腾地一下想站起来,却着着实实的撞在了车顶上。

我说哎呦呦,真心疼您这车,这一下撞得要折现得多少银子呢。

她说你别贫,说正事呢,别说三个愿望,一百个姐们儿都答应你。

说实话,我第一次看见苏慕这样严肃,中考的时候都没见她认真至此。我顿时感动的热泪盈眶。

我说,第一,现在这事儿除我之外只有你知道,绝对不许告诉其他人,尤其是叶青和路尘。

第二,你反正也是自立门户了,今天开始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每天见不着家人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如果再见不着你们,我可能有的回到好多年前的黑暗时期了。说实话啊,我那房子虽然小了点,但是绝对足够两个人住。而且,嘿嘿,足够温馨。

第三,不经我允许,别给我请大夫。姐姐我不接受。

苏慕迫不及待的听完,看着我说,我嘴一向严实这你放心。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今儿晚上绝对到你服上报到这你放心。但是,看病这事儿,从今天起完全交给我负责。你要是有哪一点让我不满意了,啧,随时给路尘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您老的病时事迹我也是不反对的。她笑着看我。

我在她眼前打个响指:成交。

她说,那现在去收拾行李?

我说,不着急,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她一脸迷茫的看我。

我笑笑,现在机场,接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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