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洒在A中各个角落每个方向,在万丈黑暗的夜里酝酿着光芒。
我在跑操的时候哭过,因为跟不上前面的步伐,可是硬撑着不要落队。我在吃饭的时候哭过,因为一瞬间想起奶奶做的饭,想起和路尘,和苏慕一起点的外卖。我在上课的时候哭过,因为食堂硬得难以下咽的米粒使我胃疼的厉害,一阵一阵的悲怵随之袭来。我在午读的时候哭过,因为想起来我还有那么多天才能回家,我还有那么多个下午要熬下去。我在休息的时间哭过,因为在万丈黑暗里,我看不到一点光芒,就像这里的生活,一样。我的泪水洒在操场上,洒在食堂里,洒在课桌和座椅上,洒在生硬的床铺上,洒在拿起刀刺向手臂的每一道疼痛里。然后,我如愿以偿的在这样的疼痛里,晕厥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正值六月,春末夏初的季节里。那时候,我也是同样的迷茫,睁着眼睛看不清身边的样子,只看到一片白茫茫,只听见尖锐的呼喊,然后看着身边的人抓住我的手,看着外面冲进来的,穿着蓝色和白色长褂的人,那时候我的心里,也许比现在还要忧伤。
我妈的眼睛肿得像个大核桃,她捧着我的手跟我说,闺女,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上学我们可以不上,可是你不能拿生命开玩笑啊。说完这话她就开始哭,哭着哭着她就不哭了,因为医生嘱咐过她不能当着我的面哭。
我已经知道我得了抑郁症。但其实我真没想要死的,因为如果我想死,早就不会躺在这儿了。真正想要了断的人,不管历经多少艰难都能了断自己,反而是,对生活抱有一丝丝希望的人,徘徊着踌躇着,祈祷着有哪一线生机降临在自己身上。我想我是属于后者的。
我想到这些的时候路尘刚好走进来。比起初识时,他窜高了一大截,应该与我差出了一头左右。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蓝色的牛仔裤,捧着花走进病房。当时的天气很好,窗口看出去的风景很好,医院对我的待遇很好,当时的他看上去很美好。唯一不好的是,他的脸色因为我小臂上水果刀的划痕变得阴沉。他问,这是怎么弄得。我低下头,倒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小朋友。那一段时间我不喜欢说话,偶尔说话也是短短几个字。我看着他,他直视我,我们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笑。然后他沉默了三秒钟说,你不想活了是吗。
我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笑。我去抢他手里的花,因为那是看病人准备的,所以应该是为我准备的。
可他没有给我,而是把它们摔在地上。我吼,你干什么啊。吼完之后我就哭了。
他也朝我吼,谁让你自己糟蹋自己。你命就一条,糟蹋了就没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的时候,我爸走进来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说,我闺女的命,还轮不到你小子管。
我当时应该是吓傻了吧,所以后来的事情我不怎么记得,只记得路尘灰溜溜走出病房的样子,狭长的眼睛显得格外忧伤。我看见被他摔坏的那些花,花瓣残留在地板上,却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先前说过,认识路尘不到十一年的时间里,我只看他发过一次脾气。这次,就是唯一一次,我看见他发脾气。与往常的小打小闹不同,这一次我们的冷战持续了好长好长时间,甚至一直被这个死结绑在黑暗里,始终没能释怀。
我爸在那之后问我说,你还要不要上学。
我说我不知道,听你的。
是啊,我去A中,听你的。我回家,听你的。我的事随你,都听你的。
我爸叹了一口气说,不用了,以后你的事,全凭你自己做主。我能帮的自然帮你,我帮不了的,你自己去争取就好。
我在心里默默的想,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去争取,可是这件事,你帮不了我,我也帮不了我自己。
我一直,特别想回到初一的时候,重新再来一遍。
这一次,我不要认识林桯那样无关紧要的人。这一次,我要更加努力的争取好成绩。这一次,我不要再亏欠路尘。这一次,我不要去A中。
可是我的人生里,终究没有重新来过。
就像当时那样,我尽力医好了我的病,却没能医好我的心。
我不再抑郁,却一直忧伤。
于是,我在忧伤的长河里逆水而行,横亘大江大洋,就仿佛,岸上的车马喧嚣一路扬尘,都同我没有什么关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