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见到了杨贞。
那天我在路口等许哲,他说内急,要去借厕所,我就站在路口的栏杆旁抽烟。
然后我看到他。我要过了很久才能明白过来,原来我竟然就站在我曾经读书的那所大学的正门口。
难怪。难怪会在这里见到他了.我曾听人无意中说过,他一直留在了这所大学,读研,然后几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名老师。
我就那样远远地看着他。
他穿了件松松的灰色毛衣,手里抱着几本书,嘴角轻扬,淡淡笑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我站在那里,抽着烟,静静地看了他很久。
终于,他发现了我。我抬起胳膊朝他轻轻扬了扬,他愣了一下,拨开人群朝我走来。
这么多年来我曾不只一次地设想过这样的场景.我一直想像着再次遇到他时我会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我曾经以为这一刻我一定会万分激动,至少血管里的血液会如波涛般汹涌.然而此刻,我的心却像没有风吹过的水面,格外平静.
“嗨,好久不见.”
他说.
“到底还是当老师了?”我轻轻吐了个烟圈儿,看着他,语调有些漫不经心.
“嗯,我还是比较喜欢呆在学校里.”
“挺适合你.”
“你呢?”
“我?还是老样子.混呗,我生来就是用做混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候许哲出来了,老远就大声和我打招呼.我笑了,将烟屁股扔到地上,踩熄,和杨贞说声再见,朝许哲走了过去.
“认识的?”许哲挑了挑眉毛,问.
“以前大学时的一个师兄.”我低头再点上支烟,语气平淡.“正儿八经一文化人.”
“跟咱不是一路的?”
“我是文盲.”
许哲很好看地笑了,一只胳膊搭住我肩膀,那么文盲,咱接下来去哪儿?”
我甩开他,”哪儿也不去,我回我妈那儿.老太太叨咕好几回了,再不回去怕是她要跟我断绝母女关系.”
“那我送你.”说着他便要去拿车.
“不用,就在附近,我走过去就得了.”
说完不等他有任何反应人已经朝人群的方向走了.
天气闷得厉害,正是下班时间,路上人很多.我抬起一只手遮住额头,眯细了眼睛抬头看天,天空灰蒙蒙的,没有太阳,好像又要下雨.
过马路的时候我回过头去看,许哲已经走了,而杨贞还站在那里,眼神深邃,依然一脸的若有所思.
我终究还是没有去我妈那儿,拦了辆车径直回了家.
丝丝还没有回来.
打开门一眼便看到牙牙,它瞪圆了两只乌漆漆的眼珠子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我叹了口气,抱起它坐进沙发里.
还好,至少这个房子里还有个什么在等着我,虽然它不是人.
也许我真的不该养牙牙,狗是最怕寂寞的东西,而我能给它的,却只有寂寞.
我是个容易寂寞的女人,总是笑着笑着就会突然寂寞起来,尤其是在那种喧嚣的繁华里.很多时候,我甚至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整个人都是空的.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会真正属于我,包括我自己.
也许我是太悲哀了些,可这世界上又有什么是会让人不感到悲哀的呢?而我的这种悲哀,早就已经形成很多年了.
杨贞说悲哀是时代病,我们都有,他也是个悲哀的人.所以大学的时候我一直都有种感觉,他会是我的知己.徐志摩说他一直都在茫茫人海中不停地寻找着那个属于自己灵魂的伴侣,其实他在找什么呢?他苦苦寻找的也不过就是茫茫人海中的另一个自己.
曾经,我以为杨贞会是我的另一个自己.
如果没有丝丝.
不,我摇了摇头,没有丝丝也会一样,不是丝丝,还会有缕缕,还会有莺莺,还会有燕燕.
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经得起考验.
我始终记得当年,丝丝是如何黯然地退场.我没有送她.那是这么多年来我惟一一次在她的舞台上缺场.不是恨她,而是害怕.
丝丝总是说对不起,她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在那场游戏里那么认真.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
我永远也忘不了当年她醉得一塌糊涂扑在我的怀里的样子,那是这么多年来我惟一一次看到她哭.那么倔强的一个女孩子,从来都是和人比谁的拳头更硬的一个家伙,居然哭到歇斯底里.她不停地对我说对不起,可我知道,她并不是仅仅因为这个伤心.
杨贞,原来你竟然有这样强的吸引力,竟是我小觑了你.
自小我便争强好胜,可因了那次,我开始懂得,并不是所有的东西,和所有的人都可以争.至少和丝丝不行.以后,我不会再让她伤心,至少在她的眼泪里绝不可以再掺入丝毫有关我的成分.
就如当初我曾说过的,忘了杨贞,忘记那一切,我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