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林雨仙想见我.这次我没有拒绝.她想见就见吧,我也很想看看她到底有些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们约在英仙.
七岁到十四岁,我跟她一起生活了足有七年的时间.
人的一生如果只有七十年,七年就是十分之一,已经不能算短.
人的一生中,统共也没有几个七年.
打从她利用我的那一天开始算,我们已经有十一年的时间未曾见面.
十一年啊,这十一年里,就算我对她真的有恨,那恨意只怕也早已烟消云散.
如果我真的还有些什么是无法放开的,也应该只剩心底顾守的那一点心酸.
她对我做过的一切,也只是令我有些心酸.
晚上七点,我依时出现.
她已经在等.
看到我进来,她先就起身,笑容里有些忐忑跟不安,反倒是我,落落大方,举止自然.
在她面前我是赢家,所以可以坦然.
“简.”她看着我,笑容温和,一如从前.
可我知道,一切早已不再可能真如从前.
从前她是我至亲至近的好阿姨,如今,我对她已毫无温情可言.
我微笑看着她,她就坐在我的对面,却仿佛有千里远.
“这些年,我一直挂念你.”
面对这样的客套我只是温和地笑着,却连最起码寒喧都说不出.
不是不无奈的.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对她无话不谈,甚至胜过我的亲生母亲.
“我妈总是会提起你.”
“你妈妈是个好人.”
“好人?”我皱眉, “好人不见得有好报,这个年代早已不再流行所谓好人.”
“你,还在怪我?”
“不.”我淡淡地笑了, “我不会怪任何人,如今在我身上发生再难堪不过的事情,我怪的也只会是自己.”
“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一直不可原谅.”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我可以接受任何东西.”
“当年---.”
“当年?”
我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愤怒.
每个人都喜欢在我面前跟我提及当年.为什么总是当年?当年发生了那么多,我都已经那么努力的想要去忘记了,为什么这些人还是要那么不遗余力地给我提醒?学会避重就轻难道就那么难?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怎么就总也学不会扬长避短,总是喜欢在别人的伤口上猛撒盐?看着别人咬着牙忍着痛嘶嘶哈哈不能说伤心不能叫难过是不是特别的有成就感?
就算再世风日下,道德再沦丧,这样一点最起码的常识总还是该有的吧?
“没有当年.”我说得几近咬牙切齿, “阿姨,上了一天的班,我已经很累,如果今天找我单单只是为了叙旧,我想能免还是免了吧,你我之间跟本不需要做任何事情来虚与委蛇,您说呢?”
林雨仙的笑容开始尴尬, “其实我找你也不为别的什么,这么多年没有见,只是想见见随便聊聊天.你也知道,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身女儿一般.”
我笑, “阿姨应该知道,我一直都很乖,只要有人对我好,我是一辈子都会牢牢记得.”
“简,你变了很多.”
“什么都在变,又何止是我?”
“我希望你能快乐.”
“快乐是我人生的终极目标,我一直很努力地去实现.”
“有些东西,用心了,便不会很难.”
“谢谢,我一直很用心地活着.”
“只是,人心难测.”
半晌,她突然说.
我不禁有些动容.
人心难测.
这曾经是她为我上过的最精彩的人生一课,我想我这一生都会牢牢记得.
林雨仙曾是我妈的妹妹,亲的.是我的阿姨,也是亲的.
人家说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血浓于水,我原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自小便抚养我教导我,我亲近她胜过亲近母亲.而从七岁开始,我甚至开始彻底跟她一起生活,我当她是我的母亲.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扮演我母亲的角色实在入了迷,在面临我们家的成员关系时思维便开始混乱,于是她义不容辞地投身到我爸和我妈的婚姻生活里演出的全情投入.
她亲手从我妈和我的手中抢走了她的丈夫我的父亲.
在我十四岁那年,父亲这个词连同他的名字一起在我的生活词典里彻底出局.
我容不得利用和被判,所以不管我妈是如何进行角色转换,首先在我心里他们已经被永远驱逐了出去.
从此,我没有阿姨,也再没有所谓父亲.
从英仙出来还不到八点,我点的那杯咖啡都还没来得及喝完.
曾经,我们无话不谈.
她亲手摧毁了我的童年以及我本应灿烂明朗的少女时代.
她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该骗我.
我至恨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