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突然下起雾来.白茫茫铺天盖地,我甚至看不清十步之外.
真是奇怪.
这个城市向来只有污染,这样白雾茫茫天气,通常只会出现在山区和北方那样早晚温差极大的地方.
吃过早点,披件外套信步走出去.
出院已经有些日子,可我还依旧停留在这座城市里.
不为别的,只是隐隐觉得,很多事情,终须在这个地方解决.
红颜依旧未醒,她,已成过往,不足为虑.
我担心的,反倒是另一个人.
不觉笑出声来.
我傲然抬起头.
其实时至今日,我还有什么可怕?死都死过不知几次,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罢?
笑容却僵在脸上.
不知不觉间,我竟再次来到鹧鸪山庄门前.
已经不止一次了.
这个地方仿佛有种力量,暗暗在召唤着我.
等有一日,这鹧鸪山再不是鹧鸪山,这鹧鸪塔也再不能称其为鹧鸪塔的时候,清明,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会相信我的真诚.
这个声音再次在心底轻轻响起来.
仿佛一种魔咒.
梦中情境慢慢清晰起来.
我看到自己,看到清明.
丁香曼舞的寺院,我一袭蓝衣,静静跪在佛前.
身后有人叹息.
"施主,有什么老衲可以帮你?"
我轻轻抬头,神色苍茫,"方丈,是否真是我错?到如今,我已无心再争."
方丈再次叹气,"无心?还是无力?"
心一点点痛起来,"经过这许多年,我已不大清楚自己这样残忍究竟是为何物."
"是否不再有恨?"
"恨?"忍不住笑起来,声音薄凉,"我从不知,一个人的恨,竟可以跨越千年."
"我一直希望能够阻止,可惜,有心无力."
“那香囊,可是方丈送我."
"香囊只是想保住冬至一条性命,也为你几千年正果不至一朝尽丧,可惜,贫僧还是无法控制自我心魔."
我疑惑.
他双手合十,跪在我身边,叩下去,目光虔诚.
"贫僧希望施主能安生度过此劫,不单单只为施主,也是为老衲自己."
我愈加迷惑起来.
"我与寂空,本为一体.他是我修行期间因走火而衍生的心魔,偷了我的金身下界,他要我的正果."
"那么?"
"可有听过一着错,满盘输的话?一千年前我未能避免一切发生,一千年后,又不忍姮娥魂飞魄散而令她得到那走失魂魄,我已输的惨淡."
"出家之人不是身在五界外,怎么也要争吗?"
他垂头,半晌,缓缓出声.
"因我是无心尊者的普度者,守护失败,终有此劫.”
"无心尊者?"
他看定我,"是,无心尊者原是兰音谷内一株仙草."
我的心一颤,定定仰望.
金色佛像慈悲地笑,仿佛天地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许久后,悟空的话尚还回荡在我耳中.
"你我之间,成者皆成,败者,同败.我们还剩一千年."
还剩一千年.
我还剩最后机会.
三世三情.
已经输掉两次,余下最后,再输不起.
有冰凉的雨水打在我脸上,我一怔,神智清醒.
竟下起雨来.
雾已经散去,雨丝朦胧.
眼前颓败的山庄逐渐清晰起来.
青色的鹧鸪塔傲然立在眼前.
我定了定心神,迈步向前.
身后突然响起急促脚步声.回头看去,许哲气喘吁吁冲过来.
"不要进去."
我静静看向他.
"不要进去."
他已经近在咫尺,汗自额角沁出来,脸颊通红.
"我只是想知道当日真正发生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你."
我挑眉,"换个角度想想,若你是我,是否真的会信?"
"你不信任我."
回头看着那堆残垣,雨愈发大起来,打在尘土里,溅起飞扬水花.我笑,眯起双目,"我也希望相信,只是,想不通的事情实在太多,你让我如何信?"
"我说过不会害你,你到底要如何才肯信?"
"那么告诉我,当初为何你会出车祸?为何你会莫名其妙抽空性记忆?为何当这山庄的墙塌下来的时候你会在场?为何许文和红颜也同时出现在这里?"
他咬紧嘴唇,半晌,"是红颜.红颜为了让我哥就范,所以搞出车祸."
"所以你就装作失忆骗我?"
他急辩,"不,我没有骗你,当初失忆是真."
我冷笑,"后来又想起来?你当真厉害,估计可以去开康复中心."
他上前一步,欲握我手,"简."
我闪开,神情冰冷,"你应该最了解我不过,我舒简,至恨人骗我."
"我没有骗你."
"没骗?"我仰天大笑,"你真当我三岁小孩子?红颜若真有那般厉害,为何今日会跟死人一样躺在医院里?"
"你可还记得那个叫做寂空的和尚?是他帮她."
"他?"我凝眉,"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
"不知?"
许哲急迫起来,猛地抓住我手用力拖我,"先跟我离开这里."
"为什么跟你离开?"我甩开他,背过身去,"许哲,我再不会信你,你最好马上自我面前消失,若真翻起脸来,大家都不好看."
"你何必这么固执?如今红颜已经是废人,再动不得你,你又何必非要在这个问题上苦苦纠缠?"他拧紧眉毛,焦躁万分,"这鹧鸪山庄本就是是非之地,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市,离它远远的,若迟了,就再来不及."
"来不及?"我反倒狐疑起来,"什么来不及?对了,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哦,"我眼神迷蒙,继而愤怒起来,抬手指着他,咬牙切齿,"你到底知道什么?"
有笑声清脆响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我定睛看过去,朦胧雨雾里缓缓走近一个女人,撑着淡蓝花伞,那么大的雨,她的脚步却分外从容轻盈.
"许哲,别费力气了,她那么固执,又怎么肯听?"
我终于得以看清来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她,终于还是来了.
那花伞下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苏容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