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我已经就快要忘记当年发生的所有细节.曾经我以为,我会对那时所发生的一切永世不忘,毕竟,那是那般惊心动魄的经历.
我毕竟高估了自己.
如此看来,我还是比较有做坏人的慧根.
做恶人,就要拥有善忘的本能,忘记自己的所为,这样才能心安理得地继续.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我当上庄主,老夫人已然有名无实之后,寒笛将原本我打算赐给冬至的药丸复又放到我手里,一脸凝重.
"相信我,没有人会比我更加了解这个过程,也请相信我,我之所以要这样做,只是不想让你在你的人生中留下任何令你悔恨终身的决定,我总不会害你."
我总不会害你.
只是这样一句话,我几乎要铭记一生.
那时那地,即便发生再多,他也没有恨我,许是因为心中有愧,因为最终是他选择冬至近而抛弃了我.
可过了今日,我已经不敢做任何过好的预想.
我没有让杨忠动手,三年前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有今日,他是我的保护伞,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再让他轻易暴露.
我希望用我自己的方式将一切解决.
夜已经深了.可鹧鸪山庄还是灯火通明.
这注定将是个不眠的夜晚.
灵鹊走过来将披风给我披上,沉默不语.
我叹气.
夜色苍茫,这个夜晚,格外漫长.
秋风一天天凉起来,中秋一过,冬天就一点点近了.
我不喜欢冬天,却格外钟爱冬天即将到来前的这段时节.没有夏日的酷热,也没有冬日的严寒,更不会有春日绵绵似乎永无休止的细雨,清爽利落,又带点颓败的萧索.
很适合我.
从骨子里讲,我是悲哀的.
不知道为何如此悲哀的我竟会走到今天.
我更适合幽居在空谷,一间茅舍,一条小狗,安安静静就是一生.或者还可以有个像贞那样温暖如阳光的人,多美好的一生.
对于那样的生活,我依然向往.却已经全没了最初的那种激情.
做坏人真好,人人怕你,人人忌惮你的存在,甚至你的一言一行.
我喜欢这种感觉,大权在握.
烛火闪烁,烛影摇曳.
我支颐而坐,脑海一片空白.眼皮有些沉,抬手轻轻揉了揉,突然觉得窗外似乎有个什么亮光轻轻在闪.不知不觉站起来推开窗,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头隐隐有些疼起来,大脑有些不听使唤,似乎哪里很不对劲.
“灵鹊?”
没有回应.
“灵鹊?”我又叫一声,声音微弱.
依然没有回应.
奇怪,刚刚她明明还在,真的很不对劲.我立刻警觉起来,站起来要大声唤人,可脚下一软,扑通摔到地上,神志不清.
头疼的仿佛要裂开,喉咙干的仿佛要冒火.
单是凭感觉,我已经知道自己是中了招.
有女子冷笑的声音.
我用力睁开眼睛,不自觉活动手脚,根本动弹不得.我的手脚皆被绑了起来.
极目看过去,窗前微弱的光线里,冷冷看着我在笑的,不是冬至还有谁.
令我感到愤怒的是,提着灯笼垂手低眉站在她身侧的,竟是杨禄那个狗奴才.
他始终不敢用眼睛看我,我冷笑一声,盯住冬至.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声音是毋庸置疑的平静,仿佛在和她讨论家常,甚至不带一丝疑问的口气,连我都佩服自己.
她有一丝愕然,继而大笑起来,"清明,较三年前,你还真长进了不少."
"承蒙夸奖,可还是要被五花大绑坐在这里."
"因为我的进步比你更大,又或者,是因为我肚子里有了这个孩子,他可以给我带来好运."
"你以为你是白娘子?怀了个文曲星来护体?跟我斗,不要存任何侥幸心理.我也奉劝你一句,最好你现在就弄死我,别让我有机会走出这里,否则,我定要让你千年悔恨."
她咯咯娇笑起来,花枝乱颤,"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样大话,清明,你可叫我怎么说你好?从小你就这样,心高气傲,可结果又如何?你以为你一直在赢?我却从来不这样想.你喜欢寒笛,可他成了我的丈夫,你渴望得到家庭的温暖,老夫人却偏偏站到我这里,你以为你的手下一直忠心,然而看看吧,这些人都在做什么?杨禄就站在我这里,你能栽到我手里,他功不可没,是不是,杨二管家?"冬至一脸娇媚地看着杨禄一副死狗模样,笑得更欢,"放心吧,从今而后,你这管家前面的二字再也没有必要存在,你是我的功臣,我定不会亏待了你去."
我根本都懒得去看那条狗任何一眼,骄傲地勾着嘴角,"那么姐姐,可别怪我没有给你忠告,这样一条善变的狗,今天可以咬我,总有一天也会反过来咬你.可别到时候被咬得遍体鳞伤才后悔莫及.不过,"我斜睨了她一眼,"依姐姐的心机,定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份上才对."
冬至款款走到我身边,伸出柔软的手指轻轻为我拂了拂额前散下来的乱发,"妹妹还真是个有心的人.放心吧,我可没那么蠢会犯你一样的错误.所以你大可以不必为我来担这没必要的心,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啊,不知道以妹妹你这样聪慧的资质和坚韧的性格,在鹧鸪塔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到底能顶得了多久呢?我本来真的很想见识一下,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没有必要了."
我心一凉,看样子她已经为我宣判,不出状况,我当是过不得今天.
我冷冷盯住她美丽的双眼,"你真的有孕在身?"
她直起腰身,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任何事情都可以开玩笑,可这个不能.倘若不是我先中了你的招,也不至于会让那个死张神医发现.本来我还可以再多些时间,也可以选择其他不这么过激的方式让你消失,可为了这个孩子,我不得不重新考虑."她退后几步,盯住我的双眼,"姐妹一场,就当今天是我为你送行,祝你好运."
说罢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去.
杨禄走上来,在我的冷漠目光下不由哆嗦了一下,可还是将一块破布塞在我嘴巴里,我没有挣扎,只是冷冷看着他.
他慌慌张张走出门去,脚步踉跄.然后哐当一声闷响,门被落了锁.
房间里顿时又陷入漆黑一片.
我靠在墙上,蜷起双腿,心有些荒凉.
不知为何,这样的情境,竟仿佛曾在很久很久的以前曾经上演过一般.
今晚的月光很好,几丝微弱到若有若无的光线透过窗缝洒进来,破碎支离,格外苍凉.
门外一阵悉窣,有东西被泼在门上窗棂上,发出刺鼻的味道,然后火折子响,漆黑的夜瞬间燃亮,熊熊大火仿佛魔鬼,跳跃着,舞蹈着,向我张开血盆大口.
我就那样蜷着身体,安静地仿佛一只失去翅膀的小鸟,盯着那火苗,愣愣出神.
我从来没有想过,等待着我的,会这样一个结果,这样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