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如派出去的那个小厮终究还是没有回来.
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三天,我捏着那封自寒笛那里拿来的信,安静站在窗前.
风冷冷地打在脸上,我的心,却如水一般平静.
翎如走进来自我手中拿过那信纸,看着我,一脸疑虑.
"你怎么看?"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宁静淡然.
"你觉得会是他?"
"未必,他不会傻到将这样一个重要的东西留在自己房间."
"如果我是他,我会将这信一把火烧掉."
"除非他不是那个真正截获这封信的人."
"那么是被人陷害?"
"谁知道?我已经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可以信任之人."
"包括我?"
我笑,"那么也应该包括我自己."
她上来搭住我肩膀,"别担心,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我将信放在桌子上,轻叹口气,"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在帮她,而我,却一直几乎孤立无援."
她握住我手"你还有我."
我转身,回握住她,"是,我还有你."
是的,我还有她.幸亏还有她.
风越来越大,眼看就要下雨.
灵鹊正蹲在院子里为我煮燕窝.
自从几天前发现燕窝被人下了毒,她便开始亲手做这一切.
我探头出去,"灵鹊,要下雨了,让鸣蝉帮你把东西搬到耳房里去弄."
她抬起头微微笑,"很快就好了,只差一点火候,雨不会那么快就来."
翎如看看天,也笑起来,"这丫头还真像你,一样固执."
"却不是好事.对了,事情准备怎样了?"
"万事俱备."
"看来,只差一点东风.借我一点力,足矣."
"你在等什么?"
我看着窗外随风而动的竹叶,沉吟半晌.
"我在等,自己不再犹疑."
杨忠去了苏州,已经半月有余.
差不多了.
等他回来,一切也该有个交待.快了,快了.
我想我如论如何也再等不过这个冬天.
冬天,是个太过难挨的季节.
门外突然一阵喧闹,是小孩子纯真的笑声,夹杂着还有一两声小狗憋在喉咙里低低的接近撒娇的吼声.
灵鹊先就叫出声来,"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小心着点儿,别把小姐的燕窝弄翻了,我可是费了几个时辰的劲好不容易煮出来的."
然后是疏桐有些宠腻的呼唤,"容容别闹,要下雨了,我们快回梧桐院,不要在这里吵庄主."
原本刚刚爬升起来的那么一点点的温暖瞬间消散殆尽.
疏桐与我,竟这般疏远起来.
自从翎如醒来,容容又进了山庄,他对我的态度愈发恭敬起来,好似我的身上有无数钢针,随时都会刺到他一般.
为什么呢?
那个一直会用安抚的眼神看着我的大男孩,那个像哥哥一般默默守护我的人,为什么突然之间会生出如此大的转变?
我还什么都不曾做,他已然如此.倘若一**真的就心狠手辣起来,他是不是真的就会对我避如蛇蝎?
我一直以为他会帮我.
看来,我又错.
容容已经闯进来,笑闹着向我怀里扑来,我没来由一阵反感,一把将她推了开去.
小孩子本就敏感,尤其是她,顿时便僵直在那里,愣怔看我,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有些不忍,翎如已经走上去俯身轻拍她因玩闹而略为泛红的苍白脸颊,安抚地哄她,"容容乖,清明姐姐今天不舒服,你带着牙牙和疏桐哥哥去别的地方玩."
容容不作声,瞪大眼睛看着我,半晌,静静转身出去,脊背挺直,瘦弱地让人担心.
房门洞开,疏桐就站在院子里,沉静地看着我.容容过去紧紧拉住他衣角,只有牙牙一如既往欢快地朝我摇着尾巴.
它什么都不懂.
然后容容抱起它,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神情冰冷,心底已经下了最后决定.
既然早晚要走这一步,不如干脆决绝一点.趁着现在,我尚没有完全的众叛亲离.
晚饭后,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落将下来.骤雨裹着狂风,铺天盖地.
我听着窗外狂躁的雨声,提笔开始写信.
然后依稀听到笃笃的敲门声.
"灵鹊,听到什么声音吗?"
正在给我铺床的她闻声立时侧起耳朵,半晌,"没什么呀."
"没有敲门的声音吗?"
"没呀,是风打着门在响呢,今天的雨可真大."
我又侧耳细听半晌,似乎也确实没什么声音.许是真的听错了.这么晚了,又是这么大的雨,怎么会有人?下人们早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去了,也不会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需要我处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巴巴跑来这里寻我晦气.
可是.
笃笃,笃笃.
那敲门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响起来.
灵鹊正自忙着,我想了想,放下笔,撑起伞推门出去.
鸣蝉在在门口倒水,看到我刚要出声,我抬手制止,朝院门走过去,拉开门闩.
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风雨.
看来是真的听错.
不由笑起自己的神经.
好好的怎么会有人?我在期待什么?
眼前不由浮现出下午疏桐站在院子里的样子来.
我是希望看到他站在这里吗?希望他说什么?
希望他对我说清明放手吧,停止这一切?
希望他告诉我其实很多事情并不一定非要用那种强硬的手段来解决?
我还在犹豫吗?
不是已经下了决心?
而且,为什么我要在意他的想法?
就因为他曾经说过他始终相信我并不是真的有野心?
就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我始终都可以算得是一个好人?
又有什么关系.
我林清明从就没有在意过任何一个人的想法.
他杨疏桐,也绝不会是这个特例.
轻轻叹息,回手关门,回去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处理.
"清明."
门口突然闪现一个黑影.
我一怔,心竟莫名一惊.
细看过去,蓝色的油纸伞下站着的那个人,赫然竟是寒笛.
急骤的雨滴打在伞上,噼啪作响.他灰色的长衫,已然淋湿大半.
"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进来吧,雨这么大."
说罢我转身就先要进去.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语气近乎哀求,"清明."
心底涌上一股异样的感情,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用不了很多时间,我只是想说几句话."
我正视他,他抓着我的手腕生疼,指节泛白.
"我就站在这里,麻烦你松手."
他怔了一下,蓦地松手,神情有些讪讪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这样的神情.
心忍不住一酸,时光仿佛倒流回从前,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就是这样抓着我,也是这样一种神情,那时那地他悲哀却又万分坚定地对我说,清明,我总不会害你.
然后第二天,便偕同冬至毫不留恋地离去.
多么讽刺.
我的神情瞬间冰冷下来,"不是有话要讲?"
他抓着伞的手指更加用力,另一只紧紧握拳,定定看了我半天,张了几次口,却始终无法出声.
"什么话竟然让你寒大少爷都可以这般犹疑?"
"我..."
"我什么?你是不是又想对我说,清明我总不会害你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一早已经知道了,你大可不必这大雨天的半夜里还来找我重申."
"我...."
我突然愤怒起来,冷冷瞪着他,"寒笛,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哪里最可恨?你就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揪心,又令人讨厌.很多时候我都不得不怀疑,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以算得是个男人.都已经到了如今这样一个地步,你还来这里做什么?你和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误会,当你已经和冬至比翼双飞共结连理之后,就像三年前?我一直也很想说服自己这一切真的就是一场误会,这不过一个不现实的梦,等我醒了就会发现其实一切都不是真的,你没有背叛过我,没有伤害过我,你也并没有和任何一个我以外的人成亲.因为你说过你这一生非我不娶,而我也曾那般虔诚的相信.我也想说服自己,当初那般对你真的是我狠心,我甚至都没有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当我从重病之中清醒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你一脸憔悴的模样时,我是那般心疼,我甚至开始心软,开始相信你依然对我真心.可结果如何?只是一转眼的时间,你便投入了另一个人的怀里."我的声音渐渐悲哀起来,继而失笑出声,"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和你早已没有任何话可说.我要睡了,明天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你回去吧."
说罢重重关上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仿佛听到身后一声沉沉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