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年初四那天啊?程阿姨,到时候我一定来,你随便让我做些什么都行。”陆至诚喜滋滋地说。
陆中兴相当满意自己的儿子有这个觉悟,所以忍不住就抚掌笑了起来。可他看见张慧芬又瞪了他一眼,所以只笑了几声便不敢继续再笑下去了。
“哎呀,那好啊——算起来,至诚你也有十几年没到福利院来看看了。你小时候放了学没地方去,你爸妈又都在上班,家里没人,你爸就只好让你每天放了学到他办公室玩去。你小时候和现在可不一样啊,你小时候调皮得很呐,”程素梅说着就笑了起来,“那时候你爸让你做作业,你就偏不做,总是跑下去和我们福利院里的那些孩子们玩,还要满大院地乱跑,害得你爸到处找你。我们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那时候都喜欢逗你,有一次小王吓唬你,说:‘你要再不听你爸爸的话,小心你爸爸不要你。’谁知道你对小王说:‘爸爸不敢不要我的,要不然回去妈妈要打爸爸的。’当时我们几个人听了,全笑得肚子都痛了。”程素梅说着就再次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慧芬听了,就得意地哈哈大笑。
“这孩子,小时候就是皮,一刻钟也安静不下来。”陆中兴微觉难为情地笑着说。
“小孩子要调皮才好,越调皮的孩子越聪明。我们有一次在办公室里想逗至诚,问他在家里是爸爸听妈妈的还是妈妈听爸爸的。他可是精明得很咧,要我们给了他糖才说,给了他糖,他就说是家里人都听他的,”程素梅笑了笑,接着又说,“可是至诚他拿了糖自己又不吃。我们后来就跟着他跑到了楼下,看他把糖全都给了那个叫小珊的孩子。我就问他,为什么要把糖给小珊?至诚就说,他想让小珊把她脖子上挂的那块蝴蝶坠子拿下来给他看看。我们几个那时候就哈哈大笑,说至诚这孩子真是精,几句话就在我们这里要了糖,然后又拿糖去换人家的坠子玩。”程素梅含了笑,又对陆至诚说:“这些你小时候的事,你还记不记得了?”
“……小珊……就是一直总梳着长辫子的那个吧——”陆至诚像是突然微微地怔了一怔,顿想了一想,接着便是犹豫了说。
“是啊是啊,真没想到你还记得,”程素梅既意外又高兴地说,“你那时候放了学就总是喜欢去找她玩。后来她七岁的时候,有一天被人领养走了,你放了学来福利院里找她没找到,结果一连好几个傍晚,你都还去福利院门口站着等她回来呢——后来第二年你爸就从福利院调走了,你也再没有回来看过。现在福利院比以前新多了,到时候你来看看,也算是旧地重游了。”程素梅说。
“一定来……一定来。”陆至诚一边点头,一边却像是还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似的,慢了半拍地应说。
“那个叫……叫小珊的小孩子,好像是素梅你当年亲自抱进福利院来的吧?我记得她一直都叫你程妈妈的,你那时候别提多舍不得她了,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她后来好像是被一户……一户姓什么来着的人家给领养了?”陆中兴一边说一边苦思冥想,只恨自己年纪大了,记忆力明显下降。
“是给一户姓胡的人家领养了。他们夫妇俩结婚了几年都没有孩子,后来就来我们福利院看了看,说是想领养小珊。那时候我们了解了一下这户人家的家庭环境,看看没什么问题,就办了手续,让他们领走了小珊。”程素梅微微叹了口气,又说:“小珊这孩子我真的是特别喜欢,又乖巧又懂事,而且她又是我第一个自己亲手抱进福利院里来的孩子。我记得那时候差不多已经是深秋了,福利院刚巧要对外办一个活动,有很多事要忙。那一天我刚好隔夜把要写的材料给忘在了办公室里,所以只能趁着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往院里赶,想抓紧时间把材料写完了,上午开会还要用。我到福利院的时候,天刚开始亮,街上人也没有一个。我刚想去敲醒门卫,让他帮忙开一下门,谁知道就在福利院门口的那个角落里,看见了一只蜡烛包。我走过去一看,哎呀!里面睡着一个才一个多月大的婴儿!我就把孩子抱了起来,一看,是个多漂亮的小女孩啊!她身上也没残疾——她父母怎么舍得不要她。说来也奇怪,她一直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睡着。在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块蝴蝶样的蓝田玉坠子,另外在蜡烛包里还附了一张纸,纸上写着她的出生日期,还清清楚楚地写了一个‘珊’字。我想这可能是她爸妈给她取的名,可惜没有姓——后来我们就都叫她小珊了。我把小珊给抱进了福利院,每天照顾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真是差不多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看待。唉……后来小珊被领出去的时候,虽然也为她高兴,不过总是有些舍不得,毕竟这么些年了,有感情了……”程素梅顿了顿,又说,“小珊后来长大一些了,就经常一个人跑回福利院来看看我,也看看以前的那些小伙伴们。她现在在苏州上大学,每年放假的时候都会回来看看福利院里的孩子们,孩子们也都特别喜欢她。”
“那小珊她现在叫什么名字啊?”陆至诚不免好奇地问道,一边又要起身给程素梅倒茶水。
“那户人家领了她回去,倒也没给她改名,就是加了个姓,叫胡珊,”程素梅一边让陆至诚坐下,一边就是拿起热水瓶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慈笑着继续对陆至诚说,“你倒也还是一样没有忘记她——哎,这说起来呀,也是我年纪大了忘性大——前几些年过节的时候啊,我每次过来看你爸妈,大都总是见不到你人,后来碰巧有几次至诚你也一起是在家吧,哈,又都是一起聊别的聊得心里高兴,总忘了要跟你提起小珊——这么多年了,小珊她啊,总是一直都记得你,她以前还经常问我,说是不知道至诚哥现在怎么样了。我就总跟她说,你至诚哥没以前那么捣蛋了,他现在已经像个安安静静的大人样了——对了,至诚,你年初四那天来,说不定还能碰见她呢,小珊她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是会来看孩子们的。”
陆至诚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却又是有些莫名地不自觉出了出神。一刹的片刻,他终于好似又重回过了神来,便是蓦地又重想起,自己可以不用去和黄小瑜游山了。他这么一想,心里便也是忍不住重又窃喜了起来。他心里这么一窃喜,脸上就又是忍不住露出了笑来。
张慧芬看见陆至诚对于年初四的失约居然毫不在意,而且笑得这么心旷神怡,便不禁在心中哀叹自己的儿子错失了良缘而不自知。
“老梁他现在怎么样了?服装公司的生意做的还好?”陆中兴喝了口茶,随口问程素梅。
“正强他公司里的生意没以前好了,订单也比以前少了不少,”程素梅说着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说起这个真是有一肚子的苦水。自从啸刚他出了事,我和正强两个人是操碎了心。你说我们做父母的,一辈子这么辛辛苦苦的,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可是啸刚他坐了牢,我和正强两个人就什么心都没了,公司里的事他也都没心思去想。现在我们就盼着啸刚能早点出来就好了。”程素梅说着又是一连声的叹息。
“啸刚他大概还有多久出狱?”张慧芬问道。
“还有差不多半年,”程素梅微叹一声,又说,“那时候啸刚被他们警察戴上了手铐要带走的时候,我和正强两个人都哭倒在了地上,可是啸刚还是给带走了……没办法啊……医药费二十万我们也是一下子就赔给了那家人了……可是啸刚他是犯了过失伤害罪,在拘留所里关了几个月后,最后还是被法院判了三年,七月份的时候进了市西郊监狱。”程素梅一边说着,一边眼圈就忍不住微微红了。
“那个伤了颈椎的人和至诚、啸刚都是同学吧?好像叫……叫什么来着?”陆中兴一边问一边回想。
“是叫周健,”程素梅叹道,“那时候啸刚也是一时喝醉了酒,不小心就推了那个周健一把。可是谁晓得,周健他一摔就摔坏了颈椎,成了植物人。我也知道是我们家啸刚对不起人家,毁了人家一辈子……可是这么一来……啸刚他就也给毁了呀……”程素梅说着就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拿手抹了抹眼睛。
“算了,过去了就别去想了,等啸刚出来了,还可以好好过日子的,他还年轻。”张慧芬安慰程素梅道。
“等他出来了,只要还能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唉……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现在只希望啸刚出来了能过得好,不要想不开,就行了。我们做父母的,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心思了。”程素梅说着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就又转回头问陆至诚:“你们的那个同学周健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很久没去医院看周健了——他这些年来一直都没醒过。”陆至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