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离春节是越来越近了,可是天气却越来越冷,一点回暖的迹象都没有。
张慧芬热情地给程素梅倒茶,陆中兴则吩咐陆至诚去拿水果。程素梅连连摆手说不用忙不用忙。
程素梅现在是市儿童福利院的院长,以前和陆中兴是老同事,两人都在民政系统工作了几十年了。当年陆中兴刚从部队转业回到地方,就被分配进了市福利院工作。那时候的陆中兴,对地方上的事都不熟,也没什么人际关系网,而张慧芬在市国营棉纺厂里上班又苦又累,两人还要带着那时才刚刚满三周岁的陆至诚,过日子可谓是举步维艰。而程素梅当时已经是市福利院的办公室主任了,她看陆中兴和张慧芬两个人无依无靠的,带着个孩子不容易,所以对陆中兴在工作上还是比较照顾的。有一回陆中兴出差要到南京去一星期,结果陆中兴走的第二天,张慧芬就因为吃了隔夜的豆腐干而导致食物中毒。张慧芬病倒在家里上吐下泻,而刚满四周岁的陆至诚则因为没人送他上托儿所去而哇哇大哭。恰好那天福利院里给每个工作人员发了一箱苹果,程素梅看陆中兴不在,就亲自在下班后把陆中兴的那箱苹果给送到了陆中兴家里。张慧芬刚给程素梅开了门,就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程素梅送张慧芬进了医院,又是看急诊又是办住院,人家医生还都误把程素梅当成了张慧芬的姐姐。张慧芬当时挂了一瓶盐水后就不肯再住院了,说是还要回去照顾陆至诚。程素梅就说,不用担心,你孩子我会帮你照顾好的,你只管安心住院。
就这样,在张慧芬住院期间,程素梅和她成为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程素梅自己也有个孩子,和陆至诚一般大,叫梁啸刚。陆至诚被程素梅接回自己家去照顾的那一个星期里,就每天和梁啸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当然了,那时候大家还小,谈不上认识不认识。而巧的是,陆至诚上初中的时候,两人进了同一所学校。于是梁啸刚就和陆至诚从初中到高中,做了整整六年的同学。
陆中兴在福利院工作了好几年之后,是几经调动,进了市局。而陆中兴和程素梅两家的往来,虽然是因为空间上的隔阂而变得没以前那么频繁了,但是在年节的时候,两家之间仍然是会相互走动走动。用张慧芬的话来说,就是帮过她的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张慧芬和程素梅一边聊一边笑,都忘了要给陆中兴杯子里倒水了。
“怎么样,最近快过年了,福利院里忙不忙?”陆中兴一边说一边让程素梅吃苹果。
“还好,福利院里刚装修完,看上去比以前气派多了——福利院里的那几栋房子,都建了二十几年了,要是再不装修装修的话,真是旧得不成样了。”程素梅说。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刚回到地方,福利院才刚刚搬址新建了一两年,想不到一晃这几十年就过去了。”陆中兴感慨地说。
“唉,老陆你那时候虽然是比我晚进了福利院几年,可是我们几个人还都算是那时候新建的福利院的最早一批工作人员呢,算得上是老臣子了,”程素梅说着笑了起来,仿佛又想起了当年的时光,“你看我在福利院这一呆也就是二三十年了,真要是让我调走,我还有些不舍得呢。”
“是啊,”陆中兴深有感触地说,“人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总归是有感情的。”
“我说啊,素梅你是心肠好,自己舍不得那些孩子——你看以前的几任院长,都巴不得离了福利院调到别处去。”张慧芬说。
“人心都是肉长的,和那些孩子们在一起呆久了,总是会觉得有些放不下他们的。大家都是父母生的,人家的孩子从小都是有人疼有人爱着长大的,可是他们一生下来,家里就不要他们了——想想也真是可怜。要是碰上好些的人家,挑中了一个孩子愿意领养回去,那这孩子也算是有了一个家;可是那些身上有了残疾的,基本上都是没人愿意领回去的,只能在福利院里长大——其实福利院里的这些孩子都特别懂事,只要你对他们好,他们就会拿你当亲人。”程素梅说。
“那些做父母的也真是狠心,”张慧芬很不平地叹了一口气,又说,“换了我,是绝对做不出的——自己生的孩子怎么能忍心丢掉呢?”
“慧芬啊,你是不知道,在福利院里,孩子们都叫素梅‘程妈妈’。他们就算是被人领养了,离开了福利院,也还是要经常回去看看的。我一直都跟素梅说,你在福利院里做了这么些年,有那么多孩子拿你当亲生母亲看待,没有什么比这个工作更有意义了。”陆中兴说着,就又给程素梅杯子里倒了些热水。
“对了,这次局里组织市里的青年志愿者在年初四那天来我们福利院慰问,我们要不要作什么准备?”程素梅接过倒了热水的杯子,随口问道。
“应该不用。这次基本上是各个社区自发组织青年志愿者去服务,以自愿为原则。有些是去慰问老人,有些是上街做些义务服务,再有一部分是去你们福利院,到时候会有个安排的。不过这次市里的一些领导会和我们金局一起去你们福利院慰问,到时可能会带上电视台的人来配合宣传。你们把门面弄得光鲜一些,他们也就是过个场,呆一会儿拍完镜头就会走的——你想,这次市里面拨款修缮了福利院,肯定是要大肆宣传一番的,这些也都算是市领导的政绩。至于那些志愿者,他们愿意多做些事就多做些事。总之,尽量让孩子们开心就好,其他纠纠葛葛的事不用去管它。”陆中兴很随意地说。
“我看你们市里那些领导也只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做做形式罢了,平时有什么青年志愿者去福利院呀——都是对着镜头做样子的。搞政治的都是又虚伪又不要脸。”张慧芬忿忿地说。
“话也不能这么说,外地有的地方的慈善事业就比我们市里要做的好,做的到家。不过官场上本来就是这样,也没什么好不满的。只要那些孩子们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纠葛就可以了,有人去看他们,他们毕竟也是开心的。至于青年志愿者,那也都要自愿才可以——不过我看这点倒是,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应该要多出去做做义务劳动,要不然他们这一代人只知道玩乐,以后还不知会怎么样呢。”陆中兴边说就边看了陆至诚一眼。
陆至诚顿觉无地自容,心怪陆中兴的迂腐,便忙挽面子地问:“我到时也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去——你可以去上街服务,也可以去为老人服务,也可以去福利院。”陆中兴见自己的一语双关对陆至诚起了明显的开导作用,脸上不禁漾起了笑意。
哪知道张慧芬却对着陆中兴干瞪眼。陆中兴不明所以,心想自己动员儿子去做做义务劳动并没错呀,干吗要瞪我?
陆至诚见张慧芬对着陆中兴这么一瞪,心里突然就记了起来,张慧芬本来是要让他和黄小瑜在年初四那天去游山的。陆至诚本来就不愿意去游什么山,这下可好了,总算有理由避开那个黄小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