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总在风雨后。阴雨天气过去之后,连续两天都是阳光明媚的晴好天气。冬天的太阳总是让人觉得暖意融融。
陆至诚不打算辜负这种好天气,所以他一大早就骑车迎着晨曦去了学校上班。
刚进校门,他就下了车,把自行车推到车棚里停好。时间尚早,学校里的学生还不多。他停好了车,就顺便到传达室里看了看,想问问周六和周日两天有没有什么报纸寄过来,可是胡师傅人不在传达室里。
陆至诚就略带失望地从传达室里走了出来。他刚一出门,就看见胡师傅正推着一辆大木板车往这边过来。
木板车上堆着一大堆废旧木料,胡师傅瘦削单薄的上身微微前倾,正费力地推着木板车往前走。陆至诚走上前,问:“胡师傅,怎么一大早就要推这些木料啊?”
胡师傅看见是陆至诚,就歇下手,直起身子舒了口气,很厚道地说:“刚才早上王校长来上班的时候,看见大操场后面堆着一大堆上次换修学校课桌椅用剩下来的废木料,就让我有空抓紧时间找辆板车,把这些东西卖掉,要不然堆在那里不好看。我想反正还早,正好有空,就找了这辆板车,先把东西推到传达室后边,一会儿再推去废品站。”
胡师傅说完,就又双手握在车把手上,鼓了鼓气,涨红了脸,右脚往后用力一蹬,往前推起了车。不料他脚下一个踉跄没站稳,身子就往前扑跌了出去。陆至诚见状就立马拉了胡师傅一把。
胡师傅站稳了后,赶紧用手背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陆老师——唉,我真是老了。”
“要不要我帮你推一下?”陆至诚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胡师傅赶紧一边摆手一边说。
“没关系,我来——是推到那边吧?”陆至诚一边说,一边就扶过了木板车的车把手往前推了起来。
胡师傅赶紧连声说谢谢,一边自己也扶着木板车的边沿,和陆至诚一起用力往前推。
陆至诚没想到这车废木料有这么重,估计是这几天木料被雨泡湿了的缘故。而且胡师傅找来的这辆木板车也太破了,轮子的轴好像有问题,不好推。还好自己年轻力壮。
一会儿,木板车就推好了。胡师傅一边说谢谢,一边要陆至诚进传达室去喝一口水。陆至诚就说不了,自己还要去办公室,有空再来。
陆至诚走到教学楼前面的时候,看见陶立新一个人正在操场边上打太极拳,就笑着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陶老师这么早又锻炼呐?”陆至诚说。
“是啊,”陶立新对陆至诚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同时他手中的动作也并没有停下来,说,“你今天来得很早。”
陆至诚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自己以前常常迟到。
陶立新一边动作流畅地比划了一招抱虎归山式,一边又对陆至诚说:“早上王校长来办公室里每人发了几袋喜糖,你那两袋我给你放在你桌上了。”
“喜糖?”陆至诚不解。
“是他儿子结婚。”陶立新一边行云流水地打太极一边说。
“哦——”陆至诚恍然大悟,“那你有没有去喝喜酒呀?”陆至诚话刚出口便自觉失言。
“我和你一样,都没收到请柬,”陶立新继续打拳,“王校长只请了学校里平时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几个人和几个副校长、教导主任去喝喜酒。不过听说教育局里的几个领导他倒是都请到了。”
“这种事无所谓的——这样一来,我们倒也是省下了一份礼金。”陆至诚笑了笑说。
陶立新收了式,笑着看了看陆至诚,说:“可是有人不这么想啊。”
果然,陆至诚和陶立新一走进办公室,就看见沈长亭凑在丁丽珍的办公桌旁,正在低声大骂王校长。
“王谦这人太不地道了,大家是同事,请人喝喜酒只请几个人,这不摆明了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吗?”沈长亭愤然说道。
“就是,”丁丽珍也不满地说,“拉帮结派的,这也太明显了——至少请柬该每个人都发到手的。完事了再来发喜糖,什么意思嘛。”
沈长亭一转头,看见陶立新和陆至诚进来了,就赶紧和丁丽珍拉开了一段距离。
“老陶,小陆,你们两个也没收到王谦的请柬吧?”沈长亭问。
“没有没有。”陆至诚和陶立新立即异口同声地否认。
“我想也是,”沈长亭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说,“我都没收到呢,不用说你们了。”
丁丽珍拆了一袋喜糖,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嚼了起来。刚嚼了没有两三下,就眉头一皱,“呸”地一声把嘴里的糖吐到了纸篓里。
“这什么糖呀,又酸又硬,难吃死了——也不知道王谦到什么地方去批发来的。自己儿子结婚就弄这种便宜货喜糖,也太抠门了。”丁丽珍愤愤地说道。
丁丽珍话刚说完没多久,胡师傅就拎了一壶开水进来给办公室里的热水瓶冲水了。
“早上好啊。”胡师傅一边笑着和大家打招呼,一边弯下身拔热水瓶塞子。
“好啊,好啊。”陆至诚和陶立新相继应道。
胡师傅给几只热水瓶冲好了水,直起腰,就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丁丽珍就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胡师傅刚要走出办公室,丁丽珍就喊了声:“老胡,等一等。”
胡师傅就转过身来,只见丁丽珍满面笑容地走上前来,把两袋喜糖塞到了胡师傅的手里,说:“这是王校长早上给我们发的喜糖,我想着我也不吃这个,放在这里也是浪费,不如就给老胡你吧,你拿回去还可以给你儿子小华吃呀——来,你拿着,别客气——这一袋刚才不小心拆破了,不过是干净的。”
“这怎么好意思——谢谢你丁老师。”胡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客气,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嘛。”丁丽珍说着就又笑了笑。
沈长亭见状,就也把自己那两袋喜糖给拿了出来,塞给了胡师傅,说:“老胡,我这两袋你也拿着吧,回去给小华吃——这糖很好吃的,小孩子喜欢。”
胡师傅就一边连声说谢谢,一边很小心地把糖放到了自己的旧夹克衫口袋里。
陆至诚就耸了耸鼻子,心想你们也太会做人了吧,自己不要的东西还可以拿出来做人情,真是算盘打得精。
这时候,沈长亭就回过脸来看了陆至诚和陶立新一眼。陶立新就赶紧给陆至诚递了个眼色,陆至诚会意。于是两人就在沈长亭的注视下,一起也把喜糖拿了出来,给了胡师傅。
胡师傅一直说了好多声谢谢,才微微佝偻着身子走了出去。
“老胡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冲水?我刚才想喝水都不行。”丁丽珍一边拿热水瓶给自己杯子里倒水一边说。
“王校长早上让他去把操场后面的那些废木料给清理了。”陆至诚说。
“听说老胡以前是在小庄镇镇子上的小学里教书的,怎么后来到我们学校来当了门卫?”丁丽珍喝了口水问沈长亭。
“这个……倒是不知道。”沈长亭很抱歉地对丁丽珍说。
“胡师傅年轻的时候好像是在小庄镇镇子上的一个小学里教书,不过后来他教了没有几年书就到了市里来,一直在市汽修厂里做工。他几年前下岗后,就到了我们学校来当门卫。”陶立新转过头来说。
“你怎么知道的?”丁丽珍问。
“我上次问他的,”陶立新顿了顿,又补充说道,“胡师傅的钢笔字写得好得不得了,我上次看见了,就问他的。”
四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早课铃就响了。于是各人便纷纷奔赴各自的教室去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陆至诚在食堂吃过饭,想起自己还没去问胡师傅周六周日有没有报纸来,于是就一个人去了传达室。
胡师傅正在一个人吃饭,看见陆至诚进来,就赶紧起身给陆至诚搬了张椅子,一边说:“陆老师来坐。”
陆至诚就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胡师傅就把椅子放好了。他刚端起饭碗,就又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身体不舒服呀?”陆至诚一边坐下一边问。
“唉,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老是咳个不停。”胡师傅说。
陆至诚看见胡师傅的一大碗白饭上只搁着两三片榨菜,就说:“胡师傅你吃得这么省俭,身体要不行的。”
胡师傅就摇了摇头说:“习惯了,没关系的。”
陆至诚就翻了翻桌上的一堆报纸,一边问:“胡师傅,星期六和星期天有没有什么报纸来啊?”
胡师傅想了想,就说:“没有啊。”
“噢。”陆至诚不禁失望道。
“陆老师你放心好了,要是有报社寄给你的报纸和信,我一定会先给你送过去的。”胡师傅说。
“那谢谢了。”陆至诚宽心地说。
陆至诚刚把报纸堆回原处,就看见在桌上还放着几张钢笔字帖。
“咦,胡师傅你写的?”陆至诚一边拿起字帖一边说。
“是啊,闲着的时候,就想练着解闷的。”胡师傅说。
陆至诚看着字帖上的正楷字,笔力清瘦,笔锋利落,的确是手难得的好字。帖子上写的是一首陆游的《钗头凤》,“错,错,错”三字尤其力透纸背。
“胡师傅你很喜欢宋词吗?”陆至诚好奇地问。
“以前年轻的时候,空下来就喜欢看看一些诗呀词的,后来慢慢年纪大了,也就没了这个兴头,偶尔想起来一些,就随便在纸上涂涂,”胡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让陆老师你见笑了。”
“哪里——胡师傅你这手钢笔字,现在真的是没几个人能写得出了。”陆至诚由衷地说。
“可是毕竟已经过时了。”胡师傅自嘲地笑了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