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至诚看胡珊低着头,心里就有些隐隐作痛。他站在门口,看见房间里被胡小华是搅得一团糟,床单全被掀在地上,零食和包装纸散了满屋,而几只拖鞋,更是被故意放到了壁橱的顶上。
胡小华看见陆至诚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一时就吓得不敢再打游戏机了。
“怎么,小华,打游戏呢,”陆至诚笑了笑,对胡小华说,“没关系,你先慢慢玩,你看这样好不好,现在时间也还早,”陆至诚看了看手表,又说,“你就再玩一小时,在两点半以前出来,我们到时再上课,你说怎么样?”
胡小华没想到陆至诚会这么说,倒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那好,就这么定了,我和你姐在外面等你。”陆至诚说完,就示意胡珊跟他一起出去。
胡珊跟着陆至诚刚走出房间,就听见胡小华在后面轻手轻脚地把房门给关上了。
“不好意思,至诚哥……”胡珊有些歉疚地说。
“没有关系,反正我也是没什么事,不急的。”陆至诚笑了笑说。
两人走到客厅里,就都分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胡珊穿着一袭粉蓝色碎花连衣裙,娴静地坐在椅子上。陆至诚就坐在她的斜对面。他看着眼前如香水百合一般清纯恬美的胡珊,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胡珊见陆至诚没有说话,就抬起头,看了一眼陆至诚,却发现陆至诚正在看着自己,心下不禁一阵羞怯,于是就赶紧转过头,眼睛看着别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静默之中。这种静默,既带了一丝夏日午后的恬淡,又带了一丝各怀心事的幽愁,真是让人猜不透,也放不下。
客厅里,安静地只有电风扇转动时的“呼呼”风声在作响。窗外树上的知了们在起劲地大叫,仿佛是要集体起哄,共同来打破这难言的静谧。
两人都沉静了下来,就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自从上次路口一别之后,今天是两人第一次再相见。虽然中间是隔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当时的激动与心乱,当时的委屈与幽怨,似乎都已被悄悄冲淡,可是两人心里都是各自因此而种下了心事,余痕缕缕乱似麻。本来两人是都不知道再见面时该如何相对,可是刚才陆至诚进门时的那个天作巧合,还有之后胡小华的无理取闹,都暂时地让两人忽略掉了先前的种种顾虑与犹豫,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还能如从前那般平常相处。可是现在一下子静了下来,而两人又是如此面对面地相近对坐,原先埋在各自心中的不知所措与忐忑不安,就又都一下子冒了出来。都想要避开一些东西,却又是不思量,自难忘。
“哎呀,你看我,都忘了给至诚哥你倒茶了,你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陆至诚刚想说不用了,胡珊就已经站起身,朝厨房里跑了去。
胡珊从陆至诚身边跑过时,带起的一阵微风就轻扑在了陆至诚的脸上。只觉香气如兰,芬芳清馨。
陆至诚一时无事,看见桌上放着一本书,就顺手拿起来看了看,是本名家小说集。书里夹了一张精巧的丝线书签,书签上印着几片飘落的胭脂红花瓣。陆至诚就笑了笑,想这一定是胡珊看的书了。于是一时好奇,就看了看夹着书签那一页的内容,正好是汪曾祺《受戒》的最后部分。
陆至诚正看着书,胡珊就端了一杯茶出来。陆至诚把书放回原处,从胡珊手中接过了茶杯,说了声谢谢。
“我也不知道至诚哥你喜欢喝什么,就随便泡了一点绿茶,你试试看吧。”胡珊说。
“你看我都不用说,你就已经知道我喜欢喝什么了。”陆至诚笑说着,就喝了一口清香四溢的茶水,只觉入口甘醇,浓馥清冽,回味绵长,正是洞庭碧螺春茶。
胡珊就笑了笑,在桌旁的椅子上又坐了下来。
“在家一个人闷不闷?”陆至诚问。
胡珊就点了点头,说:“前几天去了几家单位面试找工作,还不知道结果呢,这两天就只好呆在家里等消息。”
“不用担心,慢慢来,总能找到工作的。”陆至诚说。
胡珊就默然地点了点头。
陆至诚知道胡珊心里放不开,就有意想逗她高兴,说:“我说你行就一定行的,我这人说话特别准。有一回我去买彩票,挤在一个老头后面,看他在十张彩票里头挑了半天也没挑定,我就随口跟他说那最后一张肯定中,可那老头不信,买了五张,就是不挑我说的那张买,结果他一分钱都没中。后来我干脆就只买了我刚说的那一张,一刮开,居然是四等奖,中了一百块。那个老头就站在边上叹了半天气,最后说:‘早上明明拿香皂洗了三遍手,没想到手气还是这么臭。’”
胡珊一下子就笑了出来,说:“那是你运气好。”
陆至诚就笑了笑,看着胡珊,说:“可是我的运气现在都跑到你那边去了。”
“为什么?”
“你看你笑起来这么漂亮,运气不来追你,难道还会来追我不成?”陆至诚笑着说。
胡珊的两颊顿时就泛起了一片绯红,她低了头,隔了半晌,才轻声说:“你就是会说话。”
陆至诚就说:“还记得小时候我每次给你讲故事,你都说我是牛皮大王。你看你眼光多准,一下子就看透了我的油嘴滑舌。”
胡珊就笑了起来,说:“哪有像你这么自己说自己的。”
陆至诚就笑了笑,喝了口茶,突然又问:“喜欢看《受戒》?”
“嗯,是啊。你呢?”
“我也挺喜欢的,”陆至诚看了看胡珊,又说,“小英子很可爱啊。”
“小明子也很可爱呀。”
“小英子看见流星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忘了要给自己许个愿。”陆至诚说。
“你还说呢,现在有时候想起来,我还觉得后悔。说不定呀,一辈子就只能看见这一回流星了——真是可惜。”
“想许愿呀,也简单,”陆至诚笑了笑,又说,“你看城东头外面的那个觉音寺,庙不大,和尚也不多,可是寺里的那个许愿潭,真是香火旺,每天都有游客去那里丢硬币许愿,听说还挺灵验的。你想许愿的话,去那里也行呀。”
“你有没有试过?”胡珊问。
“这倒没有。我十一岁的时候,有一回跟爸妈到庙里去玩,自己在那个潭边玩了半天,光顾着看别人往里丢硬币了,自己倒没试,后来也一直没什么机会再去庙里。你呢?”
“我也没试过,”胡珊摇了摇头,说,“我九岁的时候,妈妈怀上了小华,我们全家就一起到觉音寺里去了一次。妈妈在许愿潭那里许了个愿,想要让小华平安出世。我那时就站在边上看着,也不懂什么叫许愿。后来大了,也再没去庙里玩过。”
陆至诚就笑了笑,说:“真是可惜了。你看我们那时候都去过许愿潭,可是时间不对,没能碰上。”
“你那时候要是像小明子一样在庙里做了小和尚,我们不就能碰到了?”胡珊有些调皮地说。
“那我要是在庙里做了小和尚,到十七八岁去受戒的那一天,你会不会划船送我去?”陆至诚笑着问。
“你想得美。”
陆至诚就笑了起来,想了想,又突然有些认真地看着胡珊,说:“我知道你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回福利院里去,就是为了可以再去看看那棵老雪松,是不是?”
胡珊顿时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话刚脱口而出,胡珊便发现自己是上了陆至诚的当,被他套了话,说走了嘴,心中后悔莫及,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羞得低垂了头,说:“……才不是呢。”
陆至诚就微微笑了笑,没有再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