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至诚看着眼前已是焕然一新的福利院,陌生与熟悉的感觉交相袭来,心中不禁便有了一些似水流年的感喟。在铜雕的对面,就是一个花坛。两排楼房的中间各有一条宽敞的穿堂门廊甬道,分别通向福利院两栋大楼后面的场地。陆至诚绕过花坛,便走进了左侧那栋副楼的门廊甬道。甬道里不时有几个孩子跑过,他们那“哒哒”的脚步声可以让人感到几许轻快的愉悦。穿过甬道,眼前便是一条后院小径。小径的两旁,栽种着一些深深浅浅的常绿草木。左侧是一排白玉兰树,而右侧是一小片花圃。白玉兰树棵棵挺拔,碧绿的枝叶不时随风轻摆,晃动着一树浓翠的绿意。在这排白玉兰树的尽头角落里,有一棵高大的雪松。这棵雪松差不多有五层楼那么高,有一抱那么粗。陆至诚记得在自己小时候,这棵树好像长得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想不到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棵雪松又高壮了不少。据说在没建福利院以前,这棵雪松就已经在这地方生长了二三十年了。这样算来,这棵树现在也是差不多有四五十岁了。都说人到了五十,就是知天命之年,可以感慨着回首一生沧桑。不知道这棵默默无闻的老雪松,又可以在这里见证几许人世变迁。
花圃的围栏前有几个孩子正在玩耍。一个孩子手里正拿着一只万花筒,眯着自己的一只眼睛,凑在万花筒的小孔上新奇地看着里面的花样。他一边拿手转动着万花筒,一边欢快地笑着。他看了一会儿,就把自己手中的万花筒让给了身边的另一个孩子。然后那个孩子就也学着他的样,眯起一只眼,看着万花筒上的小孔,一边用手转动着万花筒,一边开心地大笑。这个孩子看了一会儿万花筒后,便也继续把万花筒让给了下一个等着看万花筒的孩子。
陆至诚顺着石板小径走过花圃,眼前便是一个大草坪。冬天还没过去,草坪上只有一些萧黄的枯草,所以看上去便有了一些静穆。草坪上有几位护理员正在带着几个小孩学走路。在草坪的一侧,有一座花岗岩基座的银白色石像。在碎红色条纹的花岗岩基座上,半跪着一位面带微笑的年轻母亲,她的双手,正搀扶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基座一侧的花岗岩石板上,铭着“童年的故事”五个隶体字。整个石像在阳光下静静地伫立着,看上去就如同是一幅温馨的生活画。
在草坪的另一侧,有两架白色的秋千和两张白色的长椅。两架秋千上都没有人,陆至诚就走过去,一只手握住了一架秋千的铁索,轻轻地推了一下。这架秋千便在陆至诚的身旁微微晃荡了起来。陆至诚又往前走了几步,便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陆至诚把手里的那袋苹果放在长椅上,然后又放松地把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吐纳了一口气。他正有些茫然地想着自己接下来该去哪儿的时候,就看见了程素梅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嗨,是至诚啊,怎么你一个人坐在这儿?你一个人先来了?”
“是啊,我爸今天刚好有事要去单位,他看时间还早,就顺路先带了我过来。我刚还想着要去哪里找程阿姨你呢。”陆至诚站起来说。
“哈哈,我还以为怎么社区的那些志愿者这么早就来了呢。这几天放了假,院里的护理员和老师们都是轮流上班,一会儿市里的领导又要过来慰问拍电视,好多事情还都没来得及准备好。我想要是你们这么早就过来了,我这边可就来不及再去大门口挂横幅彩带什么的了。”程素梅说着就很爽朗地笑了起来,“这里有些起风了,要不我先带你去我办公室里坐一会儿,喝杯水。”
“不用的,程阿姨你只管去忙好了,我想再随便走走看看——对了,我刚才来这里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就在马路对面的水果店里买了一些苹果来,想分给孩子们,也不知道孩子们喜不喜欢吃。”陆至诚边说就边把放在长椅上的那一大袋苹果交给了程素梅。
“至诚你真是有心了,”程素梅很高兴地说,“来,我带你去生活区那边看看,顺便把这些苹果分给孩子们,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陆至诚就跟着程素梅走过了这片大草坪,接着又右拐,然后就顺着一条走廊走到了福利院主楼的生活区。
主楼走廊的一侧是大片的场地,场地上简单地安放着一些木马、滑梯之类的游艺设施。有几个孩子正在玩滑梯。走廊的另一侧是一大排的房间,每个房间的门口都挂着一块半拱形的牌子。
程素梅带着陆至诚走进了靠近走廊中段的一间最大的房间。陆至诚看了一下门口的牌子,上面写的是“蓝天园”。
蓝天园里大概有二十多个孩子,另外还有三名护理员。有几个年龄小一些的孩子正趴在大桌子上玩拼图或折纸,还有几个年龄大一些的孩子则正靠坐在窗旁看书。门旁有一个护理员正踩着凳子在往天花板上挂彩带,她看见程素梅进来,就站在凳子上和程素梅笑着打了个招呼。
程素梅把手里的苹果交给了另一位护理员,然后就对着孩子们拍了一拍手,用亲切的口气微笑着说:“孩子们,今天有位大哥哥来看你们,他给你们带了一些苹果,一会儿就发给大家,大家先跟我一起谢谢这位大哥哥——”
程素梅一边说,一边又对着几个神情木讷的孩子打了遍手语。接着又再次拍了拍手,于是孩子们就都很开心地跟着程素梅一起拍起了手掌。陆至诚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一位护理员把洗过了的苹果逐个地发给了孩子们。于是孩子们就都停下了手里的玩耍,纷纷吃起了苹果。一个大约七八岁大的小孩子脚步踉跄地走到程素梅的身旁,要把手里的苹果先给程素梅吃。程素梅就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头,笑着说,小欢你吃,程妈妈我刚才已经吃过了。
小欢就很高兴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对着站在程素梅身旁的陆至诚笑了笑,然后就一边吃着苹果,一边一跛一跛地走了回去。
程素梅站起身,就叹了一口气,跟陆至诚说:“这个小欢,一生下来腿脚就不好,有一条腿是跛的,所以他的父母在他差不多十个月大的时候,就把他丢在了福利院的门口不要他了;还有坐在大桌子边上玩拼图的那几个孩子,都是在大约五六个月大的时候被他们的大人丢掉的,他们都是聋儿;再有,坐在窗旁最后一张椅子上看书的那个孩子,他根本就不能走路,手也抬不起来,平时生活都要靠护工照料,他只能自己看看书什么的——你也知道,这里的孩子,多半都是有了残疾才被他们的大人丢掉的。平时也很少会有什么人到这里来看看他们。孩子们知道今天有人能来看望他们,真的是都很高兴——你看,小欢他在那边对着你笑呢。”
陆至诚就想走过去看看小欢。他刚走了两步,正站在凳子上往天花板上挂彩带的那名护理员就“哎呀”了一声,脚下差点一个不稳。于是这名护理员就只好从凳子上走了下来,跟程素梅说,这个彩带挂不上,我够不着。
程素梅看了看天花板的高度,想了想,就说,那就算了吧。
陆至诚转过身,说了一声“我来试试”,便接过了那名护理员手中的一捆彩带,又搬了搬凳子,然后就自己爬了上去,还一边问,挂在哪里?是不是这儿?
不一会儿,一大捆五颜六色的彩带就全让陆至诚给挂到了天花板上。孩子们看着被彩带装饰得流光溢彩的天花板,全都高兴地拍起了手。
陆至诚从凳子上走了下来,顺便又把凳子给搬回到了门旁。程素梅就站在门旁高兴地对陆至诚说:“今天真是亏了有至诚你帮忙,谢谢你了。”
“没什么,我本来就应该要来帮忙做些事情的。”陆至诚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呵,至诚你现在真的是长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是个又瘦又弱的调皮鬼,想不到一转眼,就已经是这么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了,”程素梅很感慨地笑了笑,又说,“对了,这个蓝天园你还记不记得?它就是以前的那个大活动室,你小时候常常从楼上跑到这里来玩的。”
“记得——不过大不同了。我刚才在院里一个人走的时候,看看这里的环境真是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我都快不认得了,”陆至诚笑了笑,又说,“就只有那些树我还都认得。我记得自己小时候还在那棵老雪松上刻过图画玩呢。”
陆至诚刚说完,程素梅忽然就用手在自己的额头上一拍,嘴里忙不迭地说:“哎呀!我真是人老了糊涂了,怎么差点就忘了——来,至诚,我带你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