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队长话说一半，看出了张华的蠢蠢欲动，他故意放慢了说话的节奏，想看看张华的反应。当看到张华终于沉住气，把躁动的腿稳下来，把离开椅子的屁股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王队长终于露出了一丝笑脸。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一方面，这个案子的侦破工作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是案子被侦破并不意味着老胡两口子已经可以下葬了。由于他们的身份比较特殊，他们的尸体是不是能够下葬，什么时候能够下葬，我也得请示。另一方面，从整个案情的内情来看，老胡是刘洁被杀案的幕后真凶。我不管你是站在哪个角度上看待这件事，在我的角度上，至少要等这起案件被定性之后，才能讨论下一步的问题。”
“那么，我现在想来祭奠一下老胡的话，是不合适的吧。”张华没有给王队长看自己带来的袋子里的东西，他只是隐约感觉到了王队长对于自己提出的祭奠老胡的要求的回绝。
“你以怎样的身份来的？”王队长给自己冲了一杯茶，放在办公室墙上一个设计来放置小盆栽的台子上，那个小盆栽则被王队长拿下来，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我是问，你想以怎样的角度来看这件事。”
“我就是觉得老胡两口子就这么没了，心里难受。”张华还是忍不住，想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他们两口子，没有孩子，到现在我也没看到有人来关心过他们俩的后事问题，我觉得他俩可能已经被那些还活在世上的亲戚和朋友抛弃了。我能理解这种抛弃，毕竟老胡两口子这样的死法，不光彩。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杀人的人，就算是作为一个自杀的人，他的死也同样是不值得同情的。他的自杀，让人莫名其妙，让人绝望。尤其是对于那些并不知道内情的人来说，他们知道老胡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他们知道老胡两口子离开了老家到养老社区来享福，可是这个所谓来享福的人却居然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对谁来说，都是不负责任的。不理会这样的亲戚，或者等到一切的风波都过去了再来考虑老胡两口子的后事，在他们看来，可能这都是恰当的。但是我不这么看。”张华把带来的袋子打开，“王队长，你看看，我这次来就带了这些东西。我和老胡两口子，不算认识，但是也不算陌生。我知道他是一个深爱着自己老婆的男人。我知道他有多爱，所以我知道他有多恨。我不认同他的做法，但是我同情他。换做我是他，我也不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该怎么做才对。您是警察，您懂法，您知道在紧急的时候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是我，老胡，我们都不是警察，我们只是一个简单的平凡的男人，我们都愿意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自己心爱的女人，我们都是那种宁愿牺牲生命也要保护妻子的人，我们就是那种如果救不了妻子就宁愿和妻子一起去死的傻瓜。可就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就我们这么平凡的愿望都没有办法实现，我们还能为自己的妻子做什么？他们两口子，连孩子都没有。此时此刻，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这芸芸众生，有谁能真心地为他们的死，掉一滴眼泪？我告诉你，我能。我能理解老胡的做法，也能理解老胡的痛苦，所以，我就想作为一个理解老胡的晚辈，送这个男人走完他人生之路的最后一步。”
王队长听完张华的话，一言不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
张华说完话，也突然觉得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只好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着王队长给出答复。
“你把东西留下，等到可以下葬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王队沉思了很久才对张华开口，“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你就跟我来吧。”
王队长站起身，拿了一盒烟放在裤子兜里，示意张华跟自己离开办公室。张华不敢怠慢，快步跟在王队长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路沉默，来到了警队办公楼的地下二层，刑警队暂时存放尸体的地方。
王队长看着张华，严肃地说：“现在，我和你进去，打开存放老胡两口子的抽屉，你给他们鞠个躬吧，就算是个简单的遗体告别仪式。”
“好。”张华点点头。
王队长整理了一下警服，推开了太平间的门。
“申请开棺，那对老夫妻。要进行尸体的最终辨认。”王队长对坐在这个房间里的警察说。
“王队，你们这案子，可得赶紧结了。我这里的床位，很紧张。”坐在房间里的警察倒是一脸轻松。
“这就完事了，已经准备提交检察院了。到时候就转移走，没几天了。”王队长一边在表格上签字，一边微笑。
“老夫妻，有人来看你们了。”坐在房间里的警察穿着一身白大褂，打扮得像个医生。他看着王队长签完字，拉开了离地三公分位置上的两个相邻的“抽屉”，里面有两个深色的袋子，袋子拉链封口的标签上分别写着“胡先生”和“胡太太”。
“我们这里就只是个临时的尸体存放处，平常也就是放个尸块啥的，就只有两个成人柜，所以就只有这一对老夫妻。”白大褂对张华说。
张华站在王队长身边，低着头，看着这两个袋子，心里非常难受。他想起自己在视频片段里见过的老胡和妻子斗气斗嘴的影像，想起自己在养老社区与老胡喝酒的那一晚，想起老胡在视频片段的最后杀死刘洁的那个瞬间。
当深爱的妻子因为别人的过失在孤独中离世，你看在一旁，除了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现实的残酷，你还能做些什么？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为自己的亡妻做点什么，你会怎么去做？如果是亲手杀死那个犯下严重过失的责任者，你会怎么选择？
想到这，张华噗通一声就双膝跪倒在这两个大抽屉的面前。“老胡！老嫂子！张华来看你们了！你们放心吧！坏人已经被抓住了！你们的噩梦，结束了，一路走好！来世再续前缘吧！”张华放声高喊，然后噔噔噔，连磕三个响头。
“你这小子！”王队长赶忙吧张华扶起来，“不是说好了吗，简单的做个告别，你这是干什么。”
“没关系没关系，”白大褂指了指墙上的钟表，“这个点，领导们都在楼上开会，没事。”
“领导开会也不行，这答应我的事，哪能随便说说就算了，这是在警队，他也太没规矩了。”说着话，王队长把张华拉出了房间，“我把他弄走，你赶紧忙吧。”
“慢走啊。”白大褂弯下腰，把两个抽屉轻轻关好。
“你小子，人也见了，头也磕了，这总行了吧。”王队把张华带离地下二层之后，一脸轻松，完全没有了刚才那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恩。”张华看着王队长的脸，心里想：原来一切都是套路。
来到一层，王队长把张华领到警队门口。一番语重心长的嘱托之后，和张华告别，昂首阔步地走回警队大楼里。张华目送王队长离开，心里轻松了许多。就在这时，张华的手机响了，他低头一看，是厂办的电话。
“我是张华，谁找我？”张华立刻接通电话，他心里想着，这通电话也许就是通知他回厂办上班的正式通知。
“张华吗？我是人事处的小周，我现在要对你宣读厂办关于张华同志岗位工作安排的紧急会议的会议决定。有鉴于张华同志在借调警队期间的出色表现，企业决定，自即日起任命张华同志为燃气公司保卫处副处长。即日到任。所以，我现在代表公司正式通知你，明天早上八点，到办公楼一楼的保卫处报道，回厂上班。恭喜你了，张副处长。”
“恭喜？”接到电话的张华回想起早上和刘品的冲突以及周董事长随后把刘品叫走的一系列经过，长长地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