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栋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目睹死亡,还是一起跟自己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在异乡打工奋斗的挚友,当文辉的手无力垂落时,他也悲痛地哽咽出声。他暗暗发誓:一定会把飞燕母子安排好,照顾好,然后才会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蒙天林心中更多的是自责:文辉昨晚替他接待了一个难缠的客户,好吃好喝好玩一直陪到凌晨2点。早上又有一个关键过程点需要验收。工期紧,一位架子工突然请病假了。高处险情不断,又是夜斑作业(泥工上白班,架工上夜班。)辉哥曾是架工的佼佼者,当了包工头,也不能装孬种。于是,他顶上去了。久不上架,难保有些不适。当这头方架好,转移到另一方时,就得拆卸安全带,再移动身躯转移到另处搭架。转移时,突遇大风又手足不灵,就掉下架来。建筑工地脚手架下面本应安装防护网,为了省钱和抢工期,他有意忽略了。工地上第一次出了人命事故,还是自己事业铁三角中的一角,他甭提有多么懊悔了。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妥善地先处理好善后事宜。
给杨父打电话时,他先按了下太阳穴,平复下心绪,才开口:
文辉爸,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辉弟,他,他出事了。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嚎啕大哭声。独生子坠亡,对指望着儿子养老送终的父母来说就像当头一棒,蛮横地打碎了他们唯一的希望。蒙天林让周国栋即刻开车回渝州,亲自接杨父母来豫州殡仪馆。当看见从冷藏柜的抽屉中拉出一具僵尸,父母双双昏厥了过去。经过抢救才得以苏醒,两人执意要立即去看事故现场。尽管蒙天林安排得够周全,还是从干活的乡亲口中,得知不利于公司与蒙天林的传言:公司的安全设施太差,辉哥出事的头一天夜里一直在陪客户应酬。
辉哥的表哥在某航校当地勤兵,去年探亲,摆龙门阵时流露出对飞行员的崇拜与羡慕:他对表叔说,如今的飞行员可吃香了,伙食标准与工资是我的两倍还多;家属来住基地,每週回一次家都有车接送;从家属基地回来,要调养修整,体检待飞。身体每项数剧达标方可重返蓝天,这是惯例。表侄的话让辉哥父亲有了这样一些概念:高空作业需要例行体检;高空作业应有必要的防护设施和安全手段;二老认为自己儿子虽然没飞行员伟大,却都属高风险的高空作业,他的死与公司没有可靠的安全防患举措有直接关系。让国栋转告蒙天林。不过当蒙天林一张口就要给老两口50万时,他们没想到会是这么大一笔巨款。本来想好的如何讨伐这位有钱的老乡的话,也就都咽进了肚子。
蒙天林早已就赔偿金细则咨询好律师,他认为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对这起事故负责。丧葬费、抚恤金和赔偿金全部比照最高标准。对于文辉的寡妻和遗腹子,他也有安排。文辉刚送进殡仪馆他就对飞燕保证:孕期你所有的花销、生孩子以及孩子18岁以前的教育费全部由公司支付。并另外打了10万抚恤金到飞燕的银行账户。他想这样大概就能抚慰自己的负疚感。他知道杨文辉托孤的背后深意,但并不认为国栋就非要把好友的寡妻孤儿视为自己的责任。彼时彼地在那种场合下让死者安心也就算了,哪能就真正儿八经地当成誓言执行。
“色是刮骨的钢刀,漂亮女人就是狐狸精。”杨母认为儿子的坠落与纵欲有关,纵欲就跟这位从未见面的媳妇有关。在殡仪馆一眼看到飞燕她就很不喜欢。按照法律,这个女人才认识儿子多久啊,就要和肚里的孩子分走一半赔偿金,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她对国栋长吁短叹:你说她肚里的孩子是我们杨家的种,怎么证明啊?万一是她和别人的呢?你看她一副狐狸精样子。周国栋和蒙天林暗叫一声”糟糕”,办丧事慌慌张张,的确没想到保留一下杨文辉的DNA样本,就早早把尸体火化了。万一生个女孩,还真不能证明这孩子就是文辉的。当初杨文辉和飞燕领证就很仓促,本打算下个月等胎儿坐稳点回老家补办婚礼的,这老两口压根就不知道儿子已经给他们找好了儿媳。农村人认死理,认为热热闹闹办了婚礼才叫结婚。所以整个丧事期间,杨父母都不认这个儿媳,飞燕喊出的”爸、妈”一律自我催眠当听不见。飞燕在这半年里刚送走父亲,接着爱人就出事,好容易婆婆公公来了,以为有了家人,结果却是冷冷冰冰。丧事一办完,她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国栋赶忙把她送进医院。
躺着病床上,飞燕一个劲瞅着们,希望公公婆婆能过来看看她。国栋隐隐心疼,叫人去请杨家父母。结果令他完全想不到的是这两人竟然抱着骨灰盒打听着当地好玩的景,出去逛了!
更可气的是,第二天,两人跟谁也没打招呼,直接买上火车票,走了!蒙天林打过一个电话,让他们把一半赔偿金转给飞燕,结果两人支支吾吾不答应,就撂了一句话:不认这个儿媳,也不认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后来干脆不接电话。蒙天林和周国栋这才意识到:只有真正到了大事上,才能检验出一个人的善良。怪不得杨文辉坠落后不让他们忙着抢救,而是交待后事,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父母不能善待飞燕母子。
蒙天林把周国栋叫出病房,小声告诉了他公司对飞燕母子的安排,并问他的打算:
你不会真的就这样照顾飞燕和她肚里面的孩子吧?改妹怎么办?你还打算和改妹结婚吗?
改妹现在马上高考,我肯定不能给她讲这事。等她高考完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