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假期给了每个人喘息的机会,纷纷回来上班的人显得更加疲惫不堪。这其中,庞欢欢和石长海尤其憔悴。
庞欢欢那天从彦柳的画展出来,就一直神不守舍,一会儿觉得自己被说中,有些狼狈;一会儿觉得师父好像有些东西没告诉她,对师父的不信任感让她觉得罪恶;一会儿又觉得彦柳是故意这么说她的,也许有他的目的。可是,最终她只能一头扑在床上,问自己:师父怎么可能会对我隐瞒?!人家彦柳为什么要故意这么说?!
于是,剩下的这一天假期,她就在纷繁的思绪里度过了,茫然、澎湃、失落、慌张各种心情轮番占据她的内心,被滚得乱作一团的床单能够看出,她是有多么纠结。所有的情绪,在经历了一整天的翻来覆去后,她最终告诉自己:我的真神给了我那么个机会,我会在那个机会到来时,找到真正的自我。
写着一脸沧桑的庞欢欢敲门进入石长海的办公室,看到黑着脸的领导,觉得是自己睡眠不足吧?怎么总感觉眼前有块黑光呢?
“懂成那边的人刚才打过电话来,说本周想安排一次沟通的机会。”石长海像被暗杀之后的尸体一样,仰躺在椅子上,唯一能看出他还是活人的迹象就是脚在一点点的勾着桌子底端,像是怕仰过去才故意用脚控制平衡。
等了十几秒,庞欢欢见没回应,就想转身离开。
“你怎么看着挺累似的?”石长海突然问。
庞欢欢心想:你看着比我还累呢!不过这是善意的关心,她不能这么回答,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些,“那天彦柳跟我说了些话,我后来想的比较多。可能也是年龄大了,神经衰弱。”
“啊?他说什么了?”石长海心想:不会吧,颜料师动作这么快?太快了吧?但又觉得自己问得挺八卦。
庞欢欢无所谓的耸耸肩:“其实也没什么,对于你们没有信仰的人来说,这些都是虚无的。”
“我怎么没有信仰?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信仰?”石长海一拍桌子,厉声反驳,表情更加的低沉,还带着隐隐的怒气。
两个人僵持的相互看着,一个诧异,一个愤怒。
愤怒的石长海像被电击了一样,又颓然的坐回座位,他有点儿过了,但也不想道歉,他不是没有信仰,这么说让他感觉受了轻视。虽然……信仰这东西他确实没有仔细想过。
庞欢欢收起自己的眼光,“狂奔同学,”她还是不太习惯直呼“狂奔”,总觉得两人关系还没那么熟悉,“你应该知道彦柳是个基督徒,你应该也知道像我们这类人不被很多人接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想表达我也是个基督徒而已。”
“是啊,圣母玛利亚,你有多虔诚,你的虔诚能够感动神帮帮我么?”他苦笑着,又不想说下去。
庞欢欢并不想多问,她又重复了一遍懂成的电话内容,然后非常职业的留给他一个懂成那边负责人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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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下班前,庞欢欢给尹擎打了个电话,除了吃饭,她有正事的时候一般会提前约好。她本想也把彦柳约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师父不会高兴她和彦柳这样的人接触。她对彦柳有种本能的亲近,可能是自己周围能够成为基督徒朋友的人,除了她的师父就没别人。在这样的年代,更新的科技让人们越来越不相信神和上帝,矛盾的是,像他们这样的基督徒却越来越坚定自己的立场。信与不信,对立的两个立场的人却也能融洽的相互生活在一起。
她约在一家很幽静的茶社。很久以前的肖城旋风一样的刮过一阵茶社风,听说先是留给个别人物洗黑钱的,后来凋蔽了一段时间后,渐渐又成了时尚、高雅人群的必去之地。现在的茶社由于被时尚淘汰,能够经营下来的不多,营业的店人也很少。
庞欢欢在等待师父的时间里,思考着要不要跟师父提彦柳的话。她有时很多问题,师父也不给她明确的回答,她总以为自己认真禅修就一定能够参悟,现在看来,十几年的时光,她参悟到的并不多。
她跟随尹擎学的是禅学和基督教的综合内容。肖城没有教堂,甚至连正规些的基督徒集会场所都没有。倒是有几座佛家庙宇和参禅悟道的场地,庞欢欢很少去。因为庞教授担心庞欢欢陷入太深,在他看来,主啊佛的,统统都离她越远越好,尹擎这一位是实在没有办法断而已。庞欢欢现在很珍惜能够给她帮助的人,师父和彦柳,她觉得都是她的引路人。
但是,即便是庞欢欢自己,她一路走来的这些年,其实并不是一直坚信尹擎的研究方向。她一直不能理解师父为什么非要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信仰放在一起。虽然尹擎很多次的强调这两种信仰其实有共同,一定有一条路能够让他们打通,至今,尹擎的瓶颈和她自己的茫然却让庞欢欢再一次质疑师父的研究。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执迷了十几年的信仰是错误的,那么她该怎么办?
可是,在她禅修中,多次拼凑起来的那些记忆又让她很迷惑。作为基督徒,她没有祷告,作为佛祖下的众生,她又没有心灵上依靠,她是在禅修中将有关神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又将佛祖的旨意抽离出来,这是尹擎给她的课题,她要打通神与佛祖的关联。
这个看似可笑的课题,这个听起来就像疯子一样的课题,庞欢欢在尹擎的带领下做了这么多年,现在没有成绩。她不能和别人说,更不能得到更多的交流,她是个孤独的信徒。她心中的神没有眷顾她,而在庞欢欢心中,其实神和佛祖也已经成为了模糊的存在。
在她只能够对立的看这两个存在的时候,她至少还有传统的印象,这么多年这些形象逐渐的就丢失了。
她心里很慌乱,虽然看上去平静。
尹擎到的很晚,似乎刚从一个谈话的场所出来,脸上还留着谈笑间的褶皱。庞欢欢很少见到师父这么兴奋的表情,也许是最近学院的事情比较顺利,也算是一件大事呢。
她等师父坐下,倒好茶水才慢悠悠的问:师父,您觉得仅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能够参透那条路么?
这个问题再次被提出,尹擎的脸上不再有笑意。她大概也能理解。自己从最初的兴趣,转变成爱好,再逐渐的信奉,这个过程已经很不容易,她甚至自己都怀疑这是自己走过的路。当信仰被提出来作为研究的课题的时候,到现在为止,她已经不止一次的向师父透露出自己的怀疑和不自信了。
“你这么说的话,让师父怎么回答呢?”尹擎顿了顿,他失望的表情让庞欢欢后悔自己的问题。
“如果我们自己给自己判定了结果,那么就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们要寻找的是真神,这个真神一定在我们寻找的这条路上给了暗示。一定不是Hariti,不是Baal,不是Osiris,我给你的信息除了这些,就是我们现在的课题。如果你非要问我能不能成功,欢欢,师父只能说,我们该相信神的指引。”
庞欢欢很想说:她想单纯的信仰神了,她的主给她的暗示是靠近和远离。
彦柳的出现就是个很好的证明,而且,自己越来越不能感受到佛的存在了。可是,她觉得这样的话,等于是背叛了师父。这么多年,他们的研究不是没有成果,师父能够获得在名校中设立独立的学院就是很好的证明。未来,也许更多的人加入到他们中来,事情就会变得不这么迷茫和孤单。
她的犹疑看在尹擎眼里,他心疼这个孩子,真心的喜爱又器重。每当她失去自信的时候,尹擎都会不惜一切的拉起她。这一次,他觉得,她长大了,经历了该经历的人生,也许该由她自己决定去留了。
夜色浓的像把这座城浸在墨里。庞欢欢站在路边等着师父开车过来,她想:先这样吧。也许我又是潜意识里在退缩而已,所有的出现都是我自己在找借口。
车灯远远的逼近她,像是要把她融化在这墨色里。
她赶紧跑向车门,刚才她又猛然跳出来个新的问题。
她扒着车窗向内高声问:“师父,您呢?我想问问您,您现在禅修时还能看到神么?还是看到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