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炀走到石室的门口，眼睛徒然一亮，跨步走入石室，抬手递出一套书具：“我答应了你的识字。”
石室中婉儿似乎已经等候了许久，双手接过书具，转身放在桌上，却将桌上点心拿起道：“公子学了一上午，先用些点心吧。”
姬炀将手中另一套书具也往桌上一放，腾出手来去拿点心吃，不料被婉儿将点心一挪，拿了个空。
“公子先把手上墨汁洗了好吗？”
姬炀一看双手墨迹斑斑，也不答话，转头就去了潭边。再回来时，已有婉儿递上手巾。
姬炀用过点心，便将书具在桌上放置好，说道：“教你识字。”说完打开书本，指着第一页第一行逐字念道：“人之初，性本...嗯...”姬炀竟然又忘了读音。
“善么？”婉儿嘴唇张了几张才最终出声问道，那面上表情很有些不自信的疑惑。
“善，对，就是善。”姬炀略显惊喜地答道，不过立刻就抬头盯住婉儿，一副疑惑神色。
婉儿给他一盯，顿了一下，微一侧头，才说道：“常听人们说起这局话，尤其少年们读得最多。人之初，性本善。原来这些就是‘人之初，性本善’的字啊！”边说边看着书本，一副惊喜的样子。
“那些给你用，拿来跟我写。”姬炀稍稍研墨，便取笔一蘸，依旧如上午学堂中握拳般地拿住，然后用力在纸上开始写起来。“人”“之”“初”......写一个字，念一个音。
婉儿也学他模样，笨拙地逐字画了起来，也是一字一念。
姬炀写完，就放下笔，只看着婉儿书写。
婉儿手指纤细，臂弯娇嫩，即便年龄远大于姬炀，却远不如姬炀粗壮；书写起来又慢又抖，六个字写得蜿蜿蜒蜒，除了点这一笔，其他的没有一笔干净利落，全如蚯蚓爬过，远不似姬炀那般横竖撇捺都是一般的笔直。
姬炀看着婉儿写的字，微微皱眉，不过细看之下，觉得虽然婉儿写得很难看，但似乎比他写得更像书本，这才舒展眉头道：“今日就这六字，写得与书本越像越好，你便重复写吧。”
婉儿点点头，一副诚恳受教的样子，拿笔再一字一念地写完六字，之后继续重复。
姬炀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婉儿写得越来越好，手臂慢慢不抖，横竖撇捺越来越少弯曲，字也越写越像。姬炀看着婉儿学会心中高兴，只是浑没注意到婉儿学得比他快那么多。
飞雪城，姬家府院，一处亭楼。
面容一如当年姬炀出生之时的姬家家主凭栏远眺，身后站着姬欣堂、姬守业二人。
“守业啊，你有十年没回来过吧？看你鬓边都有白发了，真是辛苦你们了。”
“启禀家主，属下自服丧之后，离家共计七年八月零四天；属下天资愚钝，修为进境缓慢，不能抵挡岁月侵蚀，只是为了家族兴旺，属下就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岂敢言辛苦？就是家主日理万机，操劳得紧，倒是您注意身体才对。”姬守业显得忐忑而拘谨。
“守业，你看我世叔修为渊深，鹤发童颜，十年如一日而过，岁月不留半点痕迹，身体可是好得很呐，可不要你我来操心。”倒是姬欣堂话语轻松，颇不似下属与家主的谈话，而是叔侄聊天一般。
家主笑了笑，转过身道：“守业啊，说来我算是你祖辈，今日不在正堂，唤我叔公就行，莫要太过拘谨；欣堂呢，与你父亲是一辈，都是自家人，以后喊叔叔就是。咱们姬家人莫要生分。”
姬守业赶忙应道：“是，家主，呃，叔公。”
家主摆摆手，以示随意些，然后说道：“前阵子欣堂传来书信，说他那里今年收到一个天生的异体，十分特异，我看过书信后，才回想起十多年前旧事，记起那是当年被你带走的姬炀。想这十来年，你将这孩子抚养长大恐怕十分不易，又当爹又当妈的。”
姬守业一听姬炀是什么天生异体，颇觉古怪，应道：“他是我弟弟骨肉，也是我家香火，我肯定要好好抚养他成人的，再苦再累都算不得什么。只是叔公说的天生异体是什么意思？守业从不知晓。”
姬欣堂不待家主说话，便抢着答道：“怨我，没有世叔的许可，我也不敢和你明言。这天生异体说的是一类天生特异的人，与普通人有着显著的区别。”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向家主，似乎想得到什么许可似的。
家主笑道：“我来说吧，记不记得当年你父弟为何要杀死姬炀？当时他们说是姬炀会变成熔岩火人，生下来害死了母祖，那时我自然不信，现在看来你到现在还不知情呢，也亏你将姬炀从小养到大。根据欣堂所言，我料想姬炀其实是个天生炎体，也是这体质害死了家人，你想他母亲生下来一团先天玄火，那自是无物不然，生母必死无疑了。”
姬守业听得离奇，联想当年景况，料想家主所言多半是真，一时震惊不已，张口结舌，茫然呆住。
家主看了眼姬守业，叹息一声道：“唉，天道作孽，按理当时我若知情，必然按例处死姬炀；弑母之罪，罪不容诛，只是天意弄人，非姬炀本心，现在姬炀长大，也是天意，现在断然不能再处死，自当给他一个机会。”
姬守业听家主如此说，这才迷过神来，只是看神情，仍然是不愿接受现实的模样。
这时姬欣堂接道：“家主认为：姬炀天资绝佳，家族自当尽心培养，不过担心姬炀顽劣，堕入魔道，为祸世间，也设下约定，其实还是当年他出生之时立过的约定：三次大过，立即处死。家主觉得毕竟是你抚养长大，犹如亲生，所以不愿背着你决定，便将你召到这里，当面告知实情，同时也向你明示家族的意向和计划，希望你以后能尽心带姬炀走上堂堂正道。”
“当年的随口之言，不想一语成谶，守业心中莫要怨怼。不过事在人为，有了规矩才好成方圆，何况我们都坚信咱们家族如此人才济济，定可将姬炀培养成为正道栋梁的，欣堂、守业可有信心？”
“请家主放心！”两人虽然异口同声，可形态各异：相对于姬欣堂直面朗声答复，姬守业却是将头低下，眉间微皱地沉声应答。
家主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转身看向远方雪白天际。
姬炀下午再去学堂时，发觉学堂空荡荡的，想起没有人通知自己上学，多半今天下午并不上课吧，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有人喊叫。
“姬炀，等等，先别走。”
姬炀扭头一看，却是姬英武在堂内叫他。原来诺大一间学堂只有姬英武一人在座。
见姬炀站住身形看着他，姬英武诚恳地问道：“你是来上课的吗？”
姬炀点点头。
“今天下午不上课，不过我可以和你一起补习。”
姬炀面带疑惑地看着姬英武。
“我们可以一起读书、写字。”
姬炀听他这么说，便“嗯”了一声，走到姬英武身旁，将书具一放，就坐下来开始念书：“人之初，性本...嗯，嗯...善！”
姬英武听他念到‘善’字又卡住了，想到上午的情形，就要张口说善，不想姬炀竟嗯了一会嗯出来个善字。姬英武听了，一笑，变闭口不言。
姬炀又念一遍人之初性本善，之后停顿了好一会，终于用手臂碰了下姬英武道：“这字怎么念？”
姬英武在一旁练字，见姬炀发呆，就觉得有问题，只是姬炀不问，他也不敢先说，等了一小会，姬炀果然来问。姬英武一看，原来姬炀指的是‘性相近’的‘相’字，联想到上午的情形，他立刻就明白了：原来教姬炀一上午，姬炀只学会了前六字。姬英武有些惊讶，怎么才学这么点？似乎太慢了吧。“性相近，习相远。相，相互的相。”姬英武指着下面六字道。
“相，相互，性相近，是吧？这个字念近？”姬炀跟着说道。
“是的，性相近，习相远。远近的近。”
“习、相、远，习相远，好了，性相近，习相远。那后面这个字呢？”姬炀指着‘苟不教’的‘苟’字问道。
......
许久之后，姬炀认识了这三十六字，便开始写字，握笔手法还是上午那般如握拳状。姬炀刚写了一个字，就被姬英武叫住。
“这样握笔不对，姬炀。你看我，应该这样。”姬英武五指分两前三后‘夹住’毛笔，在姬炀眼前一晃道：“擫、押、钩、格、抵五字执笔法最好，就这样，拇指擫，食指押，中指勾钩，无名指格，小指抵，你看好，就我这样。”
姬炀虽然不拘泥，但功夫的套路、姿势十分拿手，瞧了一瞧，便有样学样，跟着姬英武指点，开始学写起来。
“对，就是这样，你跟我写起来，就从头的人字开始。”姬英武见姬炀手势倒是学得快。
姬炀跟着写了两三字，颇觉别扭，横竖都难以写平直，便略显烦厌地道：“别扭，不如我先前样子。”
“开始都这样，你信我的，就这样写下去。”
姬炀也不答复，提笔继续写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