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北风听来像孩童的哭喊,似乎连绵不断、昼夜不息。偶尔一阵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将刚刚现出的一点点杂色再度涂成素白。
驯鹿们缩在冰崖峭壁的洞窟中,躺靠成一团;冰原狼龟缩在雪洞之中,偶尔发出一阵长长的狼嚎;雪原熊抱着熊仔蜷缩在一个冰窟之中,睡眠是最好的保持体力的方法。
巨大的飞雪城已经被冰雪装扮得一片雪白,在高空或者城外远处根本看不到城池的一点影子,和冬季的雪州完全一样,天地一片纯白。
不知建于何时的飞雪城,城池巨大,高大的城墙挡住了冬季最凌厉的寒风,使得城中的雪花是飘落而非城外的扑面犹如刀割。
巨大的城池中并没有特别巨大的建筑,房屋楼阁多在两三层之内。连绵的大雪已经将一切覆盖,低矮的房舍几乎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房屋的正门整个冬季都难以再打开,不过适应了环境的人们在房顶开有天门,正常的冬季并不发愁被封死在家园之内。
即便是低矮的房舍,人们也不住在房子之中,而是住在地下室,厚厚的积雪使得地下室里相当的温暖,当然这温暖也只是与房外相比。每家每户都会修建这样的房屋,这使得冬季并不是特别难熬;厚厚的皮裘、软软的羊毛被褥,人们犹如冬眠的野兽在飞雪的天气里都藏在了其中。
城中偏东一处巨大的传送阵殿堂之中,金光蓦然亮起,一个英俊的青年从金光之中走出,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脚步轻快走向东方。我的孩子就要在这几天出生,我要做父亲了——青年轻声念叨。
出了传送阵大厅,男子迫不及待地御风而起,飞向远方的家园。周围的人群对这种举动早已习惯,飞雪城中本就比其他地方更容易见到道行高深的修士。
道家讲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使得修士们的精气都被提聚成灵气、神意之类的东西,从最初的炼气境便已经开始影响生育,到了凝元、神意境,生育后代便更是难上加难。这就使得一身造诣达到神意境高阶,隐隐触碰巅峰的青年更加的欣喜,真没想到也步入神意境的妻子居然能这么快就怀上自己的孩子,而且现在已经怀胎十月,随时临盆了。
男子越发的高兴,想着孩子会是男还是女?男孩的话,那就太好了,姬家有后了,而且孩子也会受到家族的宠幸,在下一代的排行中能占到很好的位置,也能受到比自己当年好得多的待遇,孩子的将来——那一定是比自己更有出息、更有地位的一代;男子想到这里,嘴唇已经难以合拢,就差发出声音了,而冰冷的雪花落在唇间凉凉的,让他短暂地脱离思绪。快到家了。
要是女孩也不赖,她将会很幸福的;有没有种可能是双胞胎呢?男子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哈笑了起来。唇间再没有雪花落下,他也没有注意到这会儿大雪已经停了。
这些年在南边为家族打拼确实不容易,他和妻子聚少离多,就连妻子怀上孩子后几个月,他才在再次返家时得知消息,而这次临盆也是他专门向家族告假才得以回归。
已经看到自家的院落了,那是家族大院落中的一处小院,这时候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应,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事,什么样的事。只注意心情的他连天空阴云散去,炎阳现出都没留意到。
离家已经很近,飞过去会很快,但那是家族规矩不允许的,必须走正门,走而且不能飞。
就在他和看门老人打着招呼步入大门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哇’的叫声,他的心中莫名一跳。
如飞健步,三步并作两步,在他临近自家小院时已经能够听到清晰的哭声,那是婴儿的哭声,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难道我还是错过了?
他这个大家族院落内的积雪并不是太厚,这是家族的规矩,也是家族的财力。进了小院落大门,再打开大厅的房门,屋里有年迈的老父在大厅里坐着,双手低垂,一副颓丧神色,看到他进入,没有露出通常的喜迎神色,反倒是一脸难以名说的悲戚,嘴唇微微张了张,却并没有发声。
他觉得有点怪,但他听得到不断从地下室中传出来幼儿的哭声,便没想其他的。“爹,已经生了吗?男孩还是女孩,我还是没赶上孩子出生么?孩子他娘咋样?......”
伴随着一连串的问话,也不管父亲答不答,边说边冲下地下室。
“承业,承业!等等,......”
老父急切的声音传入耳边,姬承业这时已经冲了下去;地下室内一股浓浓的焦糊味,甚至还有些烟。姬承业以为那是屋内火炕的问题,还稍稍皱了下眉;然而在他看向房内的时候,他呆住了:
屋内一片狼藉,烟熏火燎,只是家具不是太多,燃尽之后,现下火势已败,除了几处还未熄灭的火头,屋内只剩下些烟了;火烟并不浓,在原来床的位置上有一堆火焰还在燃烧,惊人的是幼儿的哭声竟是从这堆火焰中发出。
场面十分的骇人,姬承业的修为并不畏惧普通的大火,在父亲呼喊声中慢慢走下地下室,景象变得更加清晰——哭声依旧不停地从那火焰中发出,情形一如鬼哭、亦如梦忆。
临近了,才看清那并非是一堆普通的火焰,而是一堆有着奇异的暗红色麟甲所包覆着的熔岩,或者说是融化了的金属液体、岩浆,烟火中看来并不是十分真切。
哭声从火焰靠顶部的地方发出,已经懵呆了的姬承业渐渐发觉那火堆看起来像是个人形,而火堆的顶部更像是个头颅,哭声正从那头颅上一个不断喷发着火焰的洞口冒出,看模样那应该就是这火怪的嘴了。
“这,这...”姬承业指着火怪迷茫地说着什么。
“这就是你的孩子,刚降世不到一刻钟的怪物,从你媳妇的肚子里钻出来,冒着火焰,恐怕是刚降世便引发这场大火,你媳妇、你妈...啊,啊啊啊!”老人扶着墙嘶声而泣。
姬承业听到这里才注意到这堆火焰一旁的床上躺着一个焦糊的身形,床下也倒着一个相似的身形,依旧有些许烟火,他也闻得到人体被烧焦的糊臭味。
突然他蹲下身躯,哇哇地呕了起来,他呕的是那么的厉害,以致于似乎要把今天所有的进食都呕出来,把肠胃中所有的一切都呕干净,一股异味飘出。
呕了好一会,呕得鼻涕眼泪肆流,呕得只剩下痰液、黄水,他还是止不住。
“你媳妇嘶声裂肺地叫喊着,我从未听到过那么凄惨刺耳的叫声,听那叫声,我就知道媳妇恐怕不行了,可是,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竟会生下个怪物,一个魔鬼,一个罪业!”老人说到这里又喘不过气来,停了好一会才又说道:“生下来之前,媳妇已经没了声息,我在屋里很着急,急的满屋子转,你妈在下面也哭着说孩子他妈不行了,可没想到孩子第一声哭声伴随的竟是你妈的惨叫。哭声一起,惨叫便也起,我赶紧打开地下室的门,想下去,热浪已经扑出,掀得我一个踉跄,再看时,地下屋中已经是一片火海。那火势是那么的大,我连喊救火都没醒觉过来,唉,即便是喊了也是白搭,那大火绝不可能活命。现在想想,即便喊了恐怕也没人听得到,人们都住在地下,房外的寒风又那么大。不过没多久,火就熄了,也算是来得快去的也快。然后我就看到了你看到的。”老人坐在地上,垂着头,一脸颓丧。
“怎么?”过了不知道多久,老人突然惊呼出来。
趴在地上已经痛苦得不能自己的姬承业,跟着老人惊呼抬起头,脸上沾满自己呕吐的秽物,泪眼模糊中看到身前的床榻上爬着个白里透红的婴儿,正在往四下里东张西望,手臂乱挥,嘴中发出喝喝的喘气声。
姬承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抹了下脸,想把眼泪抹干,不想右手竟是按在秽物上,抹得一脸秽物,更加视线不清,不过紧跟着他左手就又抹了下,这次才把眼上抹干,总算看清楚了床上那个怪物。也许时间久了点,屋内已经没多少烟气,一个胖乎乎的婴孩正清晰地爬在他的眼前,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带着血污的脐带没被烧焦,依旧连在孩子身上未被剪断。也许是因为刚才抹了个花脸的缘故,那婴孩竟露出一张笑脸,朝着他开心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