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院的柳树青草葱郁诱人,靠墙一处的柳树阴影下群蝉躲在暗处,鸣声悉悉扰扰,直通人耳,而这满片蝉鸣,梅姜却是恍若未闻,身后人有意无意地将头搭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摩擦吐气,“你要去见谁?”
梅姜似要被这股温软的气息催入化境,直到萧衍问出声,这才强行醒过神来。
“放开我。”她重整呼吸,立马提脚向后踩。
他们两人离得近,稍有动作,萧衍便能察觉到,他俊眉上挑,得逞的轻笑了一声,往树的方向挪开步子,慢慢移开了手,却没有离梅姜远点的打算,梅姜用尽全力踩脚,如今蹬了空,反倒往后倒去,萧衍却是往旁边一避,眼看着梅姜急扑进了柳树里,柳叶顿时又是一阵大落,铺在梅姜一身简便白衣上。萧衍一时笑弯了眼,全无搭救之意,倒是只顾着抱胸细看梅姜,好似梅姜是个要好好记在心里,哪儿也寻不到的稀世珍宝,看一眼便化了。
梅姜摔向柳树根,她低头看了一眼沾了半身泥土半身柳叶的白衣,怒地抬头一瞪,萧衍却是先行伸出手来,灿烂笑道:“柳仙儿,起来。”
梅姜脑内懵了片刻,打回了萧衍的手,自己站起身来,隐在树下,以树枝为墙,分明和萧衍隔了一段距离。
忽地一旁的巷道来人脚步轻盈,急匆匆喊了声“公主”,便一跃上了邻家的院墙,看那院墙内外空无一人,马车却还好好停在侧门前,不禁委屈地挠了挠头,“这可不好。”
解雨低眉嘟囔了一声,脚步便点踏过墙边高伫的柳树,柳叶摇曳间哧哧落了不少,掺着惊飞的鸟扑声,又再次落得一地狼藉。
萧衍望着满是殷霞的天空摇首调笑,“你从哪儿找来的护卫,这般不经事?”
梅姜白了萧衍一眼,懒得理他,急着趁解雨还没走远,把解雨唤回来。
等到梅姜唤解雨,解雨早奔出了一里外,好在解雨耳力极佳,听到梅姜的声音就急忙回转,他从墙头落下,看着梅姜全身污泥,惊得大叫,“公主!您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哦——我知道了,您是不是去地里捉泥鳅了?您真要玩,也该拉着我去啊,不然韩管家看见又该骂我没有好好保护您了……”
捉……泥……鳅?
泥……鳅?
此时,经过萧衍一番背离君子的捉弄,梅姜看萧衍已是看哪儿哪儿不顺眼,倒是点首怒笑赞同,“的确是捉泥鳅,一只老奸巨猾的下流泥鳅。”
“你可冤枉了这泥鳅,这奸巨猾我承认,但泥鳅再不堪,总归是不老的。”
萧衍笑着却不恼,大大方方的在解雨眼皮子底下越过柳墙,几乎要与梅姜贴身相拥,全然忘了他们旁边还有第三人在场。
解雨捂着脸,“你你你你你……你们,你们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公主,你和这泥鳅完事了记得叫我!我去给你拿衣服去,对了,你除了晋国那个皇子外还有相好的事情要不要告诉韩管家……好好,你别瞪我,我这就走,走得远远的,保证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
树下的两人几乎脸接脸,梅姜感觉到萧衍一直在忍笑,只好微微错开脸,怨愤而无奈的叹了口气,“下次要赶人能不能换一招?”
“你这护卫有趣得很,看来你这些日子也过得不错。”
“还好,”梅姜不敢点头,“只是婚期将至,不痛快啊!”
“啊……这倒是有个办法,你嫁给我后,我保你吃喝玩乐,诸事不愁。”
“多谢盛情。”有了前次经验,梅姜也自觉任何武力反抗都是徒劳的,索性速战速决,催他说正事。
“也罢。”
萧衍笑盈盈的凑近她,清隽的脸擦过她耳廓,小心嘱咐道:“今天你若是去见他,要记得有些东西,你碰不得,别引火焚身。”
凭萧衍之能,梅姜并不奇怪他会知道顾其昀的行踪,但梅姜在恍惚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幽浅叹气,眼底不由得滑过惊诧,片刻却又缓慢地敛下长睫,头上的柳絮撩动几缕青丝,她戏谑拨去,爽直笑开了,“火要来烧我,我如何逃?”
“趁此时尚可控制,逃不掉,那便试着抛掉所负重物,留一方退路。比如——我。”萧衍突觉心坎上划过一道灼热的流光,即便没有刺痛,也足够让心尖变成焦土,他将她的手轻轻一拉,拉入自己怀抱,梅姜本能地抬手挡去。
“呵,”她摇首讽笑,“假若我有一天全然倚靠于你,即便我能全身而退,你可能保我自由?”我看得分明,你也别骗我。
“那就试试看吧。”
他的脸庞棱角流畅柔和,鼻梁恰被光影分岭成两面风景不一的山峦,山峦边上,是波光粼粼的星眸,俊眉轻微一皱,山峦之下,那张嘴带浅笑,或有释然,或有包容,又或有决心在无声蔓延……只是,没有丝毫犹疑。
他慢慢退步转向院子后门拂袖离开,面朝明月渐行渐远。
片刻后,有人跨过同样的门槛,站在之前挣扎的巷道里,抬眼凝视着萧衍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动,只觉得月光之下,仿佛有什么地方变化了,街道边逐渐亮起的灯笼,在远风中摇摇晃晃,轻易不肯掉下,夜风悄无声息地侵袭过地面的尘埃,卷着带去他方角落,远处的翘顶高楼依然高耸云端,萧衍借着这沿街的清朗灯火正奔向夜的最深处。
天色已然分隔日月,浓云几近蔽天,梅姜也顾不得回府洗漱更衣,匆匆换去外衫,上了马车。
马车驶向郊外,穿过高大巍峨的城门,便见到连排层叠的山头,高高矮矮的山峰下长年堆积着碎石,山峰之下,依着河水建了城,走的人多了,也渐渐将碎石嵌在路面上,不同于城内排布的青石道,马车滚轮每碾过一块碎石,就总要颠簸几下。
解雨驾车沿着山道连绕过了好几道险弯,凭着群山笼罩之下微弱的几点火光,这才准确找到一间简陋的茶舍,茶舍偏处郊野,茶舍除了有旅人暂且休憩饮水,几乎无人会驻留,只听解雨长“吁”一声将马停下,梅姜将车帘撩开,见茶舍前一盏灯火处有青衫悄立,照着去路。
她心内暖意翩跹,不知何时顾其昀走了过来,含笑温煦地盯着她看,“下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