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满意地点点头,倒也不再说什么。
昌宣此时却是跑到了岳王身边,拉着岳王的金丝衣袖软软糯糯的撒娇,“父王不喝酒,你答应了母妃不贪杯的。”
今年不如往年,岳王膝下的皇子大多不是公务在外,就是倍遭冷落,唯一得宠的也就是年幼不知事的昌宣,“好好好,喝完这杯,父王就不碰酒了,可好?”
昌宣粉嫩脸蛋鼓鼓,直盯着笑得眼眯眯的岳王,小手攥紧了岳王的衣袖扯了扯,“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岳王低笑着点点首。
昌宣一开始还得意洋洋,直到王后唤人来把昌宣带到后殿好生照看,昌宣这才瞪大了圆眼睛,不情不愿地瞧了一眼梅姜,小身子挪了挪拜别。
走时还低低骂了一声,“酒坛子父王!”
离得近的奉常听得清楚,觉得这小公主着实有趣,却又不敢大声笑,怕冒犯了圣颜,整张脸憋得通红,毫不知情的岳王好奇问他,这才支支吾吾地转述,“昌宣公主……童言无忌,说……说陛下是个……是个……酒……坛……子。”
奉常低头说完,只觉四下人们仿佛都深吸了口气,又半晌没听到什么怒斥声,觉得如释重负,却又不敢松懈,偷偷往殿上瞄了一眼,正看岳王从座上起身,一手拂过胡子,咧着嘴大笑,几乎笑得岔气。
宴会进行到此这样一个其乐融融的局面,岳王圣心大悦,也未曾继续说什么,只听在场的宾客贵人继续贺寿奉礼,笑得甚欢,久而久之打了个呵欠,觉得乏了,便起驾回了寝宫。
那些公子哥们也是奇怪:要是往年寿辰定要将众人都留下来瞧瞧那入夜后宫城下渐渐升起的祈福灯,浮在偌大的星空中,顺风而上,直叫人心神荡漾,却不知怎么就突然叫人散了,只觉得帝王心难测。
翌日,岳王便有了旨意下来,让杨岱重返朝堂,任谏议大夫,杨琬领职户郎将,成为岳王的随侍护卫。
这旨意传到了各位大臣耳朵里时,免不了众议纷纷。
还是这个杨岱——
他不是贪污受贿认罪请辞了吗?杨氏子孙也从此惹了岳王厌恶,退足朝堂了吗?
怎么,怎么今天岳王想起他这个朝廷败类了呢?
但随即岳王又下了诏书:“杨氏子孙若不才,这百年来岳国上下又是谁在世代辅佐楚氏江山?崇佑一十二年,先祖岳武王便识得了杨箕,起初百人携手打下这片岳国河山,历时数载,杨氏族人死伤大半,仅存十余人。而后先祖早逝,杨箕及其族人辅佐尚在稚冠之年的岳成王,尽心竭力,后世仍有记载。现今杨氏族人却无一官半职,我于心于江山社稷都不忍。”
这一字一句陈明得真挚悲切,全然不提当年杨岱贪污之事,看得人感同身受,直直怜惜起杨家正值大好年华的青年才俊,一时间不仅杨家越来越多人入仕,还掀起了一股择婿就择杨家郎的热潮。
晃晃又是过了几日,梅姜这几日倒是过得难得的清闲,不是在府中看书练字,就是穿着便服到处游荡,丝毫不见之前的忙碌,韩娘难得见她这样乐得自在,便时常跟着她唠叨一番,让她养好身子,该吃时便吃,该睡时便睡,不过多时,梅姜气色也有了好转。
哪知这才过三日,府上下人便来传话,有个着装清雅的公子求见。此时恰逢日落时分,梅姜打算出府游玩,隔着屏风更衣,听说有人来拜访,连眉头抬都没抬,就猛甩了一句“不见。”
那下人还算年少,忽的黑了黑脸,侧头张望,“公主……真的不见?”
“是他来求见,难道还有我这主人不能拒绝的道理吗?”
“……”
梅姜见下人久久没有答话,更衣出门后也不见踪影,心里便悄悄翻了个跟斗,觉得不妙,但横竖也没计较,刚出王府侧门便见,方才那下人呆呆傻傻站在门前,被一股脑塞了满嘴的白花大馒头,嘴角还有残留的馒头屑。
梅姜挑眉盯着他瞧了瞧,见那下人满眼凄楚可怜,明显像被欺辱过一番,又文文弱弱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一抽,“你回去接着吃,”又吩咐起身后的解雨,“解雨,吩咐厨房看着,他今天不吃够十个大馒头不许睡觉!”
那解雨正值少年,一副乳臭未干模样,却穿着一身老气横秋的黑衣,听着一乐,应了声,便飞身往府内跑去,跑前不忘顿顿脚步,“那公主可不可以多赏我几个馒头?每次出任务都吃酱烧肘子,得中和中和,嘿嘿!”
解雨是韩锡前阵子刚从护卫里拨上来贴身保护梅姜的,解雨的轻功在护卫里可说是拔尖的,人也是个机灵活泼的小子,唯一煞风景的就是他是个话痨,而且每句话几乎都会和吃的掺点关系。梅姜也嫌这小子唠叨,饿了这小子两天,终于同意约法三章,每天只许说十句话。
解雨见梅姜没反驳,又是“嘿嘿”笑了声,“走咯!”,一手挽起那下人,抱在腰间,踏步似风,听着那走风在耳边唰唰作响,束在腰间的人怕得卷成一团,像个圆滚滚的包袱,在解雨手上轻如白羽,不一会儿就越过梅姜冲进了兰王府。
又如几个月前,梅姜着身男装,任风打乱的新生碎发掠过额间,容貌在出门前特意修饰过,相比在晋国时的不加修饰,又更添了分男子气概。
“你见我做什么?”梅姜敛眉,余光正瞟向倚在兰王府旁的对府侧门,侧门却是缓缓打开了一个口子,那声响梅姜隐约觉得不对,匆忙间大喊了声解雨,却被口子里一只清瘦的手拉了进去。
门后,杨柳依依,盛夏炎炎,无论从哪里都能听到不停歇的蝉鸣。
那只手的主人紧紧把梅姜捆在怀中,人带人撞进一颗柳树怀里,在影影绰绰柳叶的掩护下,清贵声音里有丝轻微的颤抖,倏地,一片柳刀落下,轻划过梅姜的脸,顿时破了皮。
梅姜记得这声音,来自于一个未曾谋面便被托付终生的男子。
挣扎片刻,她微微侧头,正好能听见萧衍的呼吸声,渲染过的眉眼满是冷静,“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