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是在哪里?”
“这离万荣镇有一段路程,”顾其昀不知从哪里端了碗水来,递到床边,“我从前面院子里的水井打了水,冯叔,你喝一喝吧。”
冯为刚要接过,但仿佛想到了什么,“公主怕是已经知道你来了。”
顾其昀把碗放下,沉默了半晌,也没说半个字。
冯为见他如此,更是笃定了心中想法,公主既然放他离开,就肯定会另有打算,派人跟踪他并不奇怪,只是自己出了清风客栈不久就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这全然不似他数年来行军作战所养出的强健体魄。
但是这其中缘由,冯为也不想多去追究,倒是累了顾其昀为了救自己和公主生了嫌隙。
叹了口气,“现在我醒了,阿昀你便离开吧。”
顾其昀仿佛料到冯为会这样说,并不惊讶,但明显动了怒,“冯叔,我十六岁起便与你一起征战,我与你有同袍之谊,你的为人我不是不知道,可你也实在太过莽撞,她若是没信你,那倒好,若是信了你,你可知道你现在是把公主往死路上逼!”顾其昀叹这冯为有勇无谋,又担忧他身体,这番怒斥下来也就没再说话。
顾其昀与冯为在军中时,因顾其昀文武双全,又常用兵巧妙,立下不少战功,在军中威严和军衔皆高过冯为,冯为经过这一骂,也认定了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跪了下来向顾其昀告罪,“我先是负王爷信任,再是险些害了公主,冯某有罪,当受责罚。”
顾其昀嗟叹了一声,扶他起来,“现下兰王旧部所剩已是不多,冯叔莫要再鲁莽行事也就是了。”
“可是,公主那边……怕是生了疑虑,再加上……”冯为没说下去,顾其昀已是知道晓星毙命的事,他虽与晓星相处时间不长,却也打心眼喜欢这个女子,把她当好妹妹看待,如今没了,他虽然面上不说,但总是心里难过,又想到梅姜该是比他伤心难过得多,“伯仁因我而死,我会给公主一个交待。”
自从冯为离开后,清风客栈似乎又比以前热闹了一些,文人雅客,江湖侠士,各类风流人物络绎不绝,就连梅姜这等平常很少干活的主儿,也被老板唤到了各处招呼贵客。萧衍作为住客自然闲得很,每日不是在房中看书,就是走动到客栈布置的包厢里,孤自坐着,也难得有说话的时候,只是待得久了,便陆陆续续有人来和他拼座,只要那些人不与他纠缠,萧衍并不介意,往往应了。
可今日,萧衍却很是见烦,只因今日与他拼座那人不只一个劲地找他说话,私下里还一个劲地盯着他,那眼神,虽流露赞赏之色,但很明显地不知限度。萧衍养气工夫和气度修养所致,面上虽一如平常,心里却是很不高兴,唤来他随行的小厮,也就起身要走。
那人却拦在了他跟前,高鼻大眼,一股浪荡气儿,“公子方才说您是靖安人氏,我也是靖安人氏,却从没见过公子您,看公子容止不俗,我有心与公子结交,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在哪里安住啊?”
萧衍不愿理他,一个冷眼扫了过去,便是叫那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自觉让开了道。
那人却还是不死心,向着萧衍背影喊道:“我姓杨,名昶,字严均,公子若是得空,我们再详谈啊!”
萧衍虽未止步,却是皱了皱眉,低头吩咐道:“查查他是什么来历。”
小厮恭敬应了,但萧衍也知道这查人需要点时间,索性这两日也就闭门不出,省得再看见那姓杨的泼皮户。
只是这客栈里虽然都有识时务的人闭口不言,但历来藏不住事,没过多久,就传到了梅姜的耳朵里去,梅姜素来见萧衍就是一副不容侵犯,高高在上的模样,难得捉到他的尴尬事,也觉得好笑,只是没空闲去在他面前取笑罢了。
可是,不久,她便后悔了。那在客栈里传得沸沸扬扬,任人取笑的杨公子竟是每日都坐在萧衍坐过的地方,像个痴人一般,有一日竟是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已经过了打烊的时间,小年要请他回去,但那杨严均醒了,却是连连发起酒疯,打破了好几样瓷器,又呼呼大睡起来,小年急得没法了,只好找了梅姜来处理。
梅姜走到杨严均身旁,看他一副贵公子模样,身边却是没个小厮带着,没法叫人扛他出去,这也怪不得小年无措,她叹了口气,“把他搬到空房里吧。”
可杨严均似是听到了她的话一样,双手一拍桌子,将自己撑了起来,没走两步却又倒在梅姜身上吐了一身,梅姜暗叫苦命,将杨严均给小年他们扶着上楼,自己则回房清洁更衣,这才睡下。
韩锡听说这事后为梅姜叫屈,曾打过主意希望梅姜早些回岳国,可又思及梅姜心中自有计较,也不便多言,也就只是恍若无事一般,继续住在客栈里。
那杨严均醒来,头眩晕了好一阵,这才慢慢忆起昨晚的事。想到没有等来萧衍,一阵伤心。又想到昨天神思不属时曾看到了个美人儿,却没问他姓名,家住何处,又是一阵伤心。伤心了好一阵,这才慢悠悠地起身,小年早就端着洗脸水等候了好一阵,看那杨严均一身酒气糟粕,忍不住撇了撇嘴,“公子,你洗漱再走吧。”
杨严均点点头,洗漱时的举止倒是看得出受过良好教养,小年也看他看得顺眼了些,他捧着巾帕抹了抹脸,人一瞬间清爽不少,却是突然跑来问小年,“你们昨晚上扶我回房时,还有谁在?”
小年不明白他问的用意,倒也仔细答了,顺便还提了提梅姜被他吐了一身的事,杨严均脑中闪过梅姜的俏丽面庞,大喜,“你说刚才那人叫梅九?”小年呆呆地点头。
“带我去找他!带我去找他!”
“可是这种时候,梅哥还在房里睡着呢……”
“美人儿,美人儿,美人儿……”
“梅哥被人吵了,会不高兴的……”
小年不情愿是一回事,但如今已经被人拉着拽着挪到了梅姜居处前,显然不情愿也是没有用的。
杨严均摇着头东张西望,“哪间?”
小年低下头,哭丧着脸指了一个方向。
杨严均便直直冲向了那房门,却又在敲门前猛地转了个弯,见了美人儿,要说什么?正当他犹豫之时,门不一会儿“砰”一声,自己开了,眼前已是出来了个俊公子,他看得傻了眼,也不曾说话。
两个美人碰一起了?
两个美人好上了?
韩锡面色不善地皱了皱眉,这是什么人?但还是客客气气问道:“这位公子,你找梅九有事?”
杨严均也不敢多说,只点了点头。
韩锡审视了他一会儿,“你在此等一下。”便转身又进了房里。梅姜正颔首看书,也不抬头,“还有什么事?”
“昨夜里那位杨公子来找,见是不见?”
“让他进来吧。”
韩锡生了疑惑,平素梅姜是不爱搭理这些纨绔子弟的,怎么今日却愿意一见?
韩锡的想法好似被听到了一般,梅姜悠悠然将书放下,笑答:“你不觉得他像一个人吗?”
韩锡再度见到杨严均,又是好好打量了一番,这才突然忆起了一个人,又看他状似痴傻,口中喃念着什么,不禁微微摇首,沉声道:“梅九请您进去。”
杨严均似乎很是高兴,哼着小曲儿,让韩锡把门关好,进了屋内,却换了一副肃然面目,施了跪礼。
梅姜颔首,仍旧坐在一旁,抬眸轻扫,“杨琬,你到这里做什么?”
“杨琬自知昨夜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降罪。”
“你若以为我是心胸狭窄之人,大可接着跪,我倒是不介意的。”说着,梅姜抬手翻书,竟是又准备看起来。
梅姜这番做派,杨琬也是始料未及,赧然站起身,“祖父让我接公主回去。”
“回哪里去?”
“公主心知肚明,祖父知道公主您去了晋国,很是担忧。”
“那又如何?家,何以为家?国,早就不是我父王眼中的那个国了!”
梅姜声色俱厉,杨琬生生受了这一骂,却是没有动容,“祖父让孙儿告诉公主,等所有事了结,定会放公主自由。”
梅姜没有立即回答,闭了闭眼才道:“你先回吧。”
杨琬离开后,韩锡便进了房,“公主,杨家的人怎么会到这儿来?”
梅姜摇首不语,似乎很是疲倦,韩锡也就作罢。
当年,兰王府失了依仗后,岳王接连处置了许多站兰王阵营里的官员,其中便有杨琬的祖父杨岱。
杨氏在岳国也算是个极有名望的家族,除却家中一直都是书香门第,管束极严,这也是得益于寥寥数十载间,杨家已有了上百人出仕。兰王逝后,出了件震惊朝野的事,时任御史大夫张察上书岳王,沅京廷尉杨岱受贿,这番上书,一时间便得了许多朝臣附议,其中便有王后之父慕容谦。杨岱见时势已退,便主动向岳王提出上交他所受贿的全部财物,以充国库,并且辞去廷尉之职,甘做升斗平民。
当时岳晋之战之后,国库匮乏,急需军粮物资,岳王龙心大悦,便免了他的死罪,并下谕免除杨氏在朝中的所有官职。
这杨氏一族曾经辉煌一时,朝夕之间便一落千丈,难再进朝堂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