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姜在信上并不曾提及事情的详细经过,也未说过冯为就在此处,本是怕韩锡会意气用事,他来了之后,自己也好见机行事。韩锡听着事情经过,眼中难掩苦痛,梅姜叹了口气,“我想你去见见冯为,你若去,我立即安排,只是一切你皆要听我的。”
“我去。”看韩锡下定了决心,极力压制着怒火,但梅姜还是不免担心,敛下眼帘,复又对视上韩锡,“记住,你一切皆要听我的。”
梅姜打开门时,已经早早向萧衍的护卫作了吩咐,让他们暂时退去,以韩锡的性子,虽然隐忍有余,但事情发生在晓星身上,梅姜便不敢放心留他和冯为单独在一起,也不方便留护卫在此,只好自己看着。
韩锡几乎是踉跄着进了屋,尽力维持之下,这才没有太过失态。
“冯将军,你为什么要杀了晓星?”韩锡对冯为并无多大感情,语气间狠厉非常。
冯为却是不打算应答的样子,只是同样冷冷看着韩锡。
韩锡本就情绪激动,被冯为的眼神一激,竟是猛然上手狠狠掐着他脖颈,双眼泛红,“你说不说!”
梅姜心里苦涩,留着冯为本来是想要给韩锡一个交待,但看着韩锡如此伤情,想必是要与冯为熬上几天几夜,只盼冯为给出个回答来,终是叹了口气,向房外候着的护卫说:“把冯为放了。”
“为什么?”
“为什么!”
房内两个声音响起,一个是满含惊疑,另一个则是饱藏怒火。
梅姜拍了拍韩锡的肩膀,以示安抚,转而对着冯为走去,一字一句轻描淡写,却是透着一股吃人不吐骨头的狠劲,“你应该有段时间没见到皇叔了,也不知道你用故人之死换来的官职还在不在,这客栈虽然日进斗金,想来冯将军在沅京受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也是瞧不起我这客栈的。”
话语里有多少分讽刺,冯为听得清楚明白,却是掩下脸上惨色,冷嗤道:“公主,我凭什么信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把我抓回去。
梅姜把冯为表情都看在眼里,决绝道:“凭我不相信你,你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不像单单只为了杀我而来,你杀了晓星,没错,但恐怕只是为了利用我,想让我与岳王彻底决裂罢了。什么人想要我与岳王决裂,嗯?”甚至让你到了不惜以身作饵的地步。
冯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却是不愿发话。
梅姜看冯为意志已有松动,心想定是猜对了,又是接道:“再者,我放了你是一回事,但你可不可以活着回去,就是另一回事了。”梅姜瞟了一眼韩锡,想来韩锡既然来了,便不会不带上自己的人。
韩锡一路跟着梅姜回房,虽看在梅姜的面子上强忍下了怒气,心里还是万分不痛快,红眼道:“公主,你是想让晓星死不瞑目吗!”
梅姜闻话身子晃了晃,一步没踏稳,竟是往窗边倾身一撞,一盆满天星从窗沿跌下,在地下摔得粉碎。
时刻关注着梅姜房内动静的小年,也被这响声吓了一跳,冲进房里,便见窗棂边洒落着些土砾,梅姜站在一旁,面色惨淡。
“你做了什么!”小年攥紧了拳头便向韩锡冲去,韩锡却没有躲开,生生受了一拳。
梅姜看这局面越搅越乱,干脆将小年呵斥了出去。
小年平时虽很是听梅姜的话,但此时却生了倔性,可梅姜此时也没心思向他多说,又向他大喝了一声,“出去。”
小年狠狠瞪了一眼韩宁,便愤然出了房门,梅姜把门窗关上,凝神静气之后这才说道:“你可知道星儿死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韩宁猛然抬起了头。
“她说她让我活着,给父王还有顾副将报仇。”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言语间竟是连冯为的名字都不屑一提。
“报仇不是这么报的!你可知道,冯为有什么理由杀了晓星?为着权位,大可随便寻个理由杀了他。如果是受人所迫,那到底是受什么人指示?再说这事实在有太多蹊跷之处,如果杀了冯为,你还能从哪儿去报仇!”
一开始不仅是晓星,连梅姜自己也确信冯为是受着岳王的命令追杀而来。但依着冯为后来的表现,她不禁悟出了个问题,以她皇叔的作风,即便要用这下流手段杀她,也必然不会拐弯抹角到这地步。
韩锡并不是毫无才智,只是一时受感情驱使,冷静后也觉出了不对劲,“那……公主想怎么做?”
“你派人跟着冯为,他的行踪和所为,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听着梅姜的安排,韩锡不禁静下心不少,起身便准备向房外走去,吩咐人跟踪冯为。忽又觉得方才自己所为实在不妥,在原地顿了顿,才道:“对不住。”
梅姜微微一笑,知道他已经拾回了些心神,安抚道:“你若是还想再见晓星最后一面,我可以带着你去。”
韩锡颔首,不多时便走出了房。
等候多时的小年见韩锡从梅姜房里走出,已不复前时的客气,撑腰冷哼了一声。
大半心事已了的韩锡记挂着要事,也懒得和个孩童计较,便只是步履稳健地穿过小年身旁,向客栈外走去。
从房内瞥见这一幕的梅姜心情已有好转,不由失笑,小年这护犊的样子,把自己当成是什么三岁孩童了吗?
想起小年刚才的所作所为确实需要劝诫一番,梅姜走出房门,又照往日样子照顾着客栈生意,丝毫不理会小年不时飘过来的别扭的目光。
小年性子倔强耿直,有时脑子转不过弯,见梅姜不理自己,便以为是梅姜生着自己的气,悄悄凑了过去,低低喊了一声,“梅哥。”
梅姜有心想逗逗小年,只装着一副黑脸,沉声让小年放下手上的活跟着她来。
萧衍此时刚从客栈外面回来,手上拎了包茶叶,瞥见小年唯唯诺诺地跟在梅姜身后,不由生了兴味,跟了上去。
只见梅姜把小年带到客栈后院里,在石头制的茶白圆凳上坐下,脸上不动声色,愈发是显得令人畏惧起来,但眸子里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萧衍嘴边也不由泛起一缕笑意,想知道梅姜要做些什么,只将身子藏在墙后细细听着。
梅姜轻声问道:“小年,你我认识多久了?”
小年原想过梅姜会为自己大闹的事骂自己一顿,却没想到梅姜问起这事,愣了愣才答道:“大概有三个月了。”
“我昨天教你的内容还记得吗?”
小年点头,不解地看了梅姜一眼,把大略的意思讲了一遍,无非是讲管仲如何经国变法以图商道,兴齐国,立霸春秋。
梅姜又问:“管仲和鲍叔牙相比,纵使管仲更有治世之能,鲍叔牙却比他先做官,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小年思索了片刻,“管仲这人太大大咧咧了,做事很少遵循礼节,容易得罪人。”
梅姜点点头,小年虽然年少不经事,没有什么读书的功底,但胜在脑子还算聪明,因此经梅姜点拨的这段日子已经有了不少长进。
“那我问你,你觉得自己有做到鲍叔牙做的吗?”小年想起刚才自己做的种种,低下了头。
梅姜忽然加重了语气,“鲍叔牙即便没有惊世的才能,但胜在气度宽和,尊重他人,不妄言,不妄动武。”
小年的头愈发低,直想把头埋进地底下。
梅姜看见小年头埋得越发低,脸色刹红,笑了笑,又转而一问:“你觉得自己有管仲之才吗?”
小年摇摇头,状似沮丧,“怎么可能。”
梅姜接话道:“的确,你没有。”
小年更是脸色一黯。
梅姜莞尔一笑,“管仲之才,是天赋,也是他的后天所养成,常人很难达到,但是……”梅姜转过身来,眼眸闪亮,“谁说我们一定要成为管仲,鲍叔牙?”
纵使不是管仲,鲍叔牙,也可以是范蠡,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孔子可以因材施教,种树可以因地制宜,梅姜并没有奢望小年经过她的教授后成为一个旷世奇才。她只希望小年足有一技之长,有技傍身,不会随便受人欺负,堂堂正正地做人。
受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是历经冯为一事后,梅姜所能想到为小年做的。
小年眼睛里有了些不可思议的光,抬起头来看着梅姜。
梅姜一笑,又想说些什么,余光却正见萧衍踏着步子走过来,清俊的脸庞上泛着柔光,尤显得四周晦暗,他嘴边浮起一缕浅浅的笑意,似嘲讽,似调笑地说:“我可以来蹭个位子么?”
或许是因为萧衍常与梅姜来往,又加上脾性温和,小年素来都觉得这个衍公子比少东家好相处,见他目光望过来,似是询问答案,忙点了点头。
萧衍目光又往梅姜的方向看了过去,梅姜扬眉一挑,不以为然地看着他,刚刚自己就注意到萧衍,只是好奇他还有听多久,所以从头到尾没有揭破。
这人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偷听他们说话,还用得着问自己可不可以坐下吗?
萧衍笑了笑,丝毫不在意梅姜脸上的不快,在梅姜身旁坐下,把茶叶放到石桌边缘,一边解开包裹茶叶的油纸,一边不忘对小年说:“我房里有一套茶具,可以帮我拿来吗?”
小年应了应,便转身上了楼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