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了,SH的深秋很美。复兴西路至华山路,一路的梧桐飘零落叶,鞋子踩在枯叶上,发出扑簌扑簌的声音。我专挑那种带点枯枝的踩下去,声音特别脆。这是爸爸还在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他总是吊着我的双手去踩这样的枝叶,妈妈就在一旁给我们拍照,说“我们把秋天的样子和声音记录下来。”
辛宙去德国前到SH来陪了我几天,我们每天清晨六点多就起身跑步到复兴西路。我拐来拐去地找那带枯枝的树叶踩响,他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说“我还不知道你这么调皮”。
我停下来说:“我在爸爸妈妈不在的那一刻就停止生长了。因为没有人施肥浇水了。”他恻然地抱着我。
我一扭挣开他,笑着说:“呃,我偶尔创作一首朦胧诗你就当真了?来,给我拍张照,像我妈妈给我小时候那样拍。”我双臂张开,做出一副要飞翔的样子,背后是一条寂静的秋叶满地的长街。
他掏出手机,随手一拍。
刘晨宇跟着辛宙和郑总去了德国。
只有跟辛宙在一起的时候,叶子对刘晨宇是彻底放心的。自从她上次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吧闹了以后,我不再轻易上公司去了。民营企业也有一点好,就是谁都清楚知道老大的细话是绝对不能说的。
事后金筱去过SH公司两次,仍然是去调研。这也是她经手的第一单如此大金额的投后管理,非常用心。听辛宙说,她的咨询公司会因为这次旭康资本投资而提供的咨询服务获利一千万。参与主导投后管理还将按年获得后续咨询服务费。
她到SH来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问问我有没有时间跟她见面吃饭。我有点顾虑,但是第二次我去了。老是避而不见,仿佛也令人生疑。
她说我是老SH让我定地方,不过她希望是正宗的本帮菜,小馆子最好。我想了想,订了绿波廊。这是最适合招待外地客人的地方,据说上了米其林指南。就在豫园的九曲桥旁,三层楼的角楼,坐在三楼上,还可俯瞰城隍庙中心九曲桥。
我们点了几样名菜,八宝鸭,鲍汁鹅掌,再随意要了几样点心,椒盐葫芦酥,桂花拉糕。她直呼好吃,还随口说:“东西不用说了,好吃,景也好。不负【春水绿波诗意浓。回廊朱阁景情媚】之说”,我咂舌说“不知道筱筱姐这样通文”,她自谦说:“你订了这里,我想总有什么典故。查了一下资料,现炒现卖罢了。”
我看着她靓丽明媚的笑容,庆幸也许她已经自愈平复。算算时间快两年了。
我真诚地举起茶杯对她说:“筱姐姐,你是我见过的真实的人里面最有女强人范儿的人了,是我的偶像,我祝你越来越好,并且,幸福。”
她也举起杯子,说:“谢谢你,冉冉,你也会得到幸福。你怎么样呵?我记得你是比姗姐小八九岁,二十六?二十七?”
“二十七。我不小了,却一事无成。”
“才二十七,我都三十二了。除了一个破公司,还不是一样的一事无成。”她垂下眼睛,望向远处的九曲桥。
我最怕她提到个人生活。我本就口笨,现在更加口涩。
她看着远处幽幽地说:“冉冉,你说,我和辛宙还…有没有可能再在一起?”
我拿着杯子的手有点晃,幸好她一直看着远方,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我调匀呼吸,才接话说:“筱姐姐,你后来就没有遇到其他合适的男人吗?你这样优秀,又漂亮,接触的也都是很优秀的人,就没有选一个合适的人吗?”
她收回眼光,看着我说:“哪里那么容易?找一个共度一生的人哪。不是买样东西。所以,你不要蹉跎岁月,辜负青春,趁早嫁出去。三十岁以前吧,过了三十,难度会更大。我再不服气,也没有任何办法。”
我没有想到外表时尚头脑智慧如她,思想还是这么保守,一时竟不知怎么接她的话了。女人最终的归宿难道还是只有一个答案吗?或者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其他的都要排在后面了?
她接着说:“冉冉,以前你还小,我总觉得你是小孩子,也没有什么话跟你聊,今天看见你,觉得你真的长大了。我们也算是一家人,许多话在外面也不好说。我没有其他的亲姊妹,我就把你当亲妹妹呵。我好羡慕你和姗姐。”
我说:“我,我俩,是两个孤儿。有什么好羡慕的?”
她伸出手盖在我的手上,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有很多姐妹间说的知心话,不能给父母说的,有个兄弟姐妹,可以说说。你不愿意做我的小妹妹?”
我躺着她的眼睛:“不是,我当然是巴不得的。”
“你答应了就好。我,一直是一个人,没有姐妹,中学还没毕业就出国了,外国人的习惯,朋友间的距离是很远的。我一个人惯了,甚至没有闺蜜,”她拍拍我的手。
我心虚地笑笑。
她接着说:“跟辛宙分手的时候,应该是说,他提出不能跟我结婚的时候,我快疯了。”她的眼睛盯着茶杯的水,转着杯子。
我的低下头,再看往远处。华灯初上,SH的夜景很美。
“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做错了?还是,你辛宙哥哥爱上别人了?”她抬起眼睛看着我,有点湿润。
我的心狂跳,不敢接话。
她又把眼睛转到远处去了。我发现她也并不是真的要在我这里寻找答案,不过是找个出口。
但是她却偏偏在对着最不合适的对象吐露着她的留恋和不舍。
我很尴尬,内心忽的软下来。我是不是该退出呢?
我想起辛宙在YN找到我的时候对我郑重地说过的一番话:“冉冉,无论我有多爱你,但如果是你的原因要跑掉,这都是我最后一次把你找回来。如果你以后还动不动就跑,我会觉得你就是不想跟着我,我只有让你消失。”我说:“我以为我走了你可以和金筱姐和好,所以我…”他打断我:“怎么可能?我不是那种吃饱饭没事儿瞎折腾的人,我认定的是你,如果认定金筱我折腾这些干嘛?”
我叹口气对金筱说:“筱姐,也许是因为你太能干了。男人是不是怕妻子比自己能干呀?”我试探着安抚她。
“他这么跟你说吗?”她偏着头问我,眼睛很闪烁晶亮,不知是灯光还是眼泪。
“没有,没有,他怎么会给我说什么?”我摇头,再也不敢妄言。
此时坐在这里就是煎熬,如坐针毡。
她还是看着远处,我呆呆地年着眼前的盘儿。
她收回眼光,叫服务员买单。我争着说我来,她说她好不容易来SH找个人陪她吃饭,怎么可能人家买单。我说好不容易到了SH当然该我买单。最后还是强势的她抽出五张大钞塞服务员手里说不用找了,把我拉走了。
我们走路陪她回酒店。她突然说:“冉冉,我可不可以到你家去住?我不想一个人回酒店。一个人,好寂寞好孤独,难受。”
“啊?”我紧张地失魂似地抬起头看着她。
她歪着脑袋看我一会儿,问:“是我太唐突了吗?”
“不是,是我没有准备,家里条件不好。”我心里开始想着万一她坚持我们去哪里,“不然,我也去酒店陪你住吧。”可能这样不会有明显的漏洞吧。家里难免有辛宙留下的痕迹。
“也好,不过我们去你家拿上你的东西吧?睡衣呵什么的。顺便我们走走,消消食。”
我紧张得很,说:“不然,今天我陪你多走会儿路,明天我准备好东西到酒店来陪你吧?”
她笑说:“反正你就是不欢迎我去你家呗?”
“不是,筱姐,不是。行吧。”我忐忑地和她一路走着。
路过一个公共厕所,我托辞溜进去,赶快给叶子发了一个信息,让她速到我家附近截住我,见机行事,总之不能让筱姐姐上我家。家里一大堆辛宙的东西呢。
我陪着她转了一大圈儿,过了大半个小时,估摸着叶子到了,我们靠近小区,就看见叶子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说:“冉冉,我妈今天不太舒服,想让人你去我家陪我呢,万一晚上她不好了,我有个帮手,我爸爸出去开会去了。”
金筱吃惊地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陈咬金。我给她介绍,我的大学同学,刘晨宇的未婚妻。叶子甜甜地笑着叫:“金总,金筱姐姐。”
金筱若有所思地朝她点点头说你好,那你们去吧。我回酒店了。
我和叶子都说还是先送她回酒店吧,我们一起送。
她也答应了,我们就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笑笑,像平常的几个女孩子在一起一样。金筱姐看着我俩说:“看着你俩真好,闺蜜,像两姐妹似的。”
叶子自来熟惯了,又嘴快,说:“对呵,金筱姐姐,我俩可好了。以前大学时,冬天冷的时候我们挤一个被窝儿,放假的时候如果冉冉不回她姐家,就去我家。现在也是,辛总和刘晨宇不在的时候,我俩就还是搭伴儿挤一个被窝儿!”
我的血凝住了。
相信金筱的也是。
她的眼睛刷地直视过来,盯牢我,目光又冷又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