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还轮不到他发言吧。爷爷是觉得自己家人在公司里怎样也比外人强嘛。"
"爷爷说我算自己家里人?"我反问她。
"那当然是自己家里人。你呀,太多心太敏感。"她答我。
我冷眼地听着。我不得不敏感。还记得高二寒假时第一次到辛家常住,到家的当晚已经很晚了。伯母让阿姨给我做炒饭,香喷喷一大碗,我感激地狼吞虎咽刨了进肚。洗碗时听见阿姨给司机叔叔说:"剩下的香肠快变味了,我说倒掉,老太太说一会儿炒给妹妹吃,多放点油爆一爆,免得有哈喇味儿。倒了可惜了。"我听着血也渐渐变凝固起来,炒饭堵在胃里像石头。
姐姐在家的日子也不十分好过吧。两个孤女,如果自己不小心是要被欺负的。我从来没有给姐姐说过这个小插曲。过了大年初五我就说学校开始补课了,返了校。吃了十天方便面,终于等到学校食堂开火。我是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来辛家讨生活。
"回自己家公司来吧。我俩有个照应。"姐姐扭着我的手臂。
"让我独立在上海闯闯呗,我再看看?"我也央着姐姐。她答应我在上海呆上一年。
不到半年,我主动回到了湖北。原因很简单。老板让我和销售部的人一起去陪客户喝酒。我对他说:"呃,老板,我是财务人员哦,不是市场部,也不拿提成,为什么要我去?"老板惊讶地看着我说:"你问这个问题很奇怪哦。"办公室张姐拉着我好说歹说一起去了饭局。
坐我旁边一位质监局的老兄借酒意将膀子搭在我肩上,我一侧头,躲过了,他居然勃然大怒。我看着半醉的老板,狂使眼色上我上。我拖过自己的小包包走掉了。太晚了,没有动车去湖北,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呆,直接去了长途汽车站。晚上发车,早上就到了武汉。不过路上车上都是雄壮起伏的鼾声,我整夜无眠。我记得给姐姐发信息时,手十分抖。
到了武汉汽车站,已看见姐姐带着安安来接我。她们一定出发得很早。我歉意地蹲下来抱抱安安,她还揉着眼睛,然后朝我笑。我搂着她,像姐姐当年搂着我一样。也许,只有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才会有真正的亲情。我们仨,就是这世上有血缘关系的最亲的亲人了。
我们回到辛家,正准备一起吃午饭,辛宙从公司回来了,而辛宇呆在车间。听说有一个技术攻关正在紧要关头,需要24小时不间断监测,做为公司技术总监,辛宇和总工程师一起在监控中心候着看结果。这就是辛家家教良好的地方,他们喜欢凡事亲力亲为,不眼高手低,也不愿当甩手掌柜。辛宇尤甚,工科男的特质在他身上体现得非常充分。
辛宙看到我坐在桌边有一丝?异,但马上恢复了,向我点头招呼:"我有两年没有见到冉冉了,毕业了吧?"
我笑笑点头。这两年他似乎甩掉了当年那股青涩的气息,不象当年初从美国刚回来时的那种张扬和轻狂,那种年少得志的意气风发。有一种扎了根的男人的踏实劲儿在里面,但也多了经历了商场实战的狡狯在里面。
"准备到哪去玩儿不?安排个车?"辛宙接着应酬我。
我不知怎么接话,顿在那里,筷子也不动了。
姐姐接过话头说:"冉冉不回上海了。阿宙看看她做能什么,安排一下啵?来,吃这个烧腊。"姐姐给我搛了一块叉烧排骨。
辛宙和奶奶都抬头望向我俩。辛宙的眼珠子在反光的镜片后微微转了一下。反正我看见了。
辛宙答到:"姗姐直接安排得当吧?你本来管人事。"
辛伯母仔细打量着我:"一眨眼工夫,冉冉都可以工作了呀?"
"妈您看呢?冉冉现在一个人在外面我也不放心呢。上海可不好呆,她的学校学历都普通,那边只要复旦上交上财毕业的,其他学校学生都不好找好工作呢。"
"哦,哦,你和阿宙商量好了。大宇是啥子意见?"
"辛宇当然赞成。说冉冉在上海搞财务工作,那来厂里也做财务好了。"姐姐答到。
辛宙看一眼奶奶,说:"可以呵,姗姐安排得当。"
就这样,我成了公司财务中心的出纳。穿黄马甲的滋味很不错,所有的人对你都客客气气,小心翼翼。但也交不到真心的朋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老板家里人,说难听点还有人认为你是来监工的。但我对几个部门经理非常尊重,也非常谦虚,从不眼高手低,过去二三个月月末轧帐时时常加班到12点,我没有怨言,跟大家一起熬,直到帐平表等。我做得很开心,至少没有人要你去陪酒陪歌伴舞。
除了加班的时候,我每天和姐姐一起上班下班,规律得不得了,也单纯得不得了。爷爷奶奶也对我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其实两个老人家也是厚道人吧,有点心结的往事也在这平凡温暖的日子里渐渐淡去了。
但是辛宙,我总觉得,辛宙是一直是不可琢磨的。他在人前总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能言善辩巧言令色的。他对姐姐,和对我,热情而又客气。
自从爸妈去世后,我一直缺乏安全感,站在这样能干厉害的人一侧,安全感缺乏得更严重一些。就像一阵风吹过,别人觉得冷,而我觉得疼。
公司上市以后,金筱作为公司的证券事务部总经理,呆在北京的时间更多,辛宙就是北京、湖北两地跑。他俩只是订婚了,但结婚时间表还没有排出来。偶尔金小姐回来给爷爷和辛宙报告一下情况。他们一直在计划做一些跨界多元化的发展计划,或产业链上下游扩展计划。总之不满足于现在只是一个创业板中小板企业的规模。
他们委托当年承销发行公司股票的券商和基金公司在做方案,自己也常常去考察那些可能收购的项目和公司,这样使得他们暂时都没有精力和时间来考虑结婚的安排。我看得出奶奶很着急,姐姐一直怀不上老二,金小姐又迟迟没有嫁进来。
我对姐姐说:"你和宇哥抓紧啦。我看奶奶急得很。安安马上要上小学了。我看过一篇文章说两个孩子年龄差距最好不要超过六岁是最好的。差距大了感情就没有那么好了。"
姐姐笑说:"那倒是,你看辛宇和辛宙差八岁,两个性格不一样是正常,但有代沟就不见得特别谈得来。没那么知心。唉,我也想怀上,可不知怎么搞的,就是不得行。"她微蹙着眉头。
我用手去摁她的眉心:"不许皱眉头,容易起皱纹。你宽心吧。"
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姐姐会格外风情万种的要着辛宇哥不加班不应酬,晚饭后挽着手出去散步,回来也早早回房休息,但又是几个月过去了,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幸好有我和安安陪着姐姐,不然我看她是要抑郁的。
跟室友在微信上相互关注,知道她已经报了注册会计师考前培训班,天天在给自己打鸡血,我不免感到自己已经是三四线城市的小民思维。"离开魔都就不思进取了呢?小日子过得可以舒服?"听到室友亦嗔亦假的语音信息,我还是汗颜了。她准备积极备考,争取进四大或五百强。她取笑我反正是家族企业,上市公司大股东,无所谓的。
我细想还是惊出一身冷汗。这家族企业与我何干?与我可有半毛钱关系?公司股权里原先辛家合计百分之五十五,其中辛伯伯百分之三十七,辛宇辛宙各百分之九。姐姐以凭婚姻关系,或占百分之四点五,怎样也轮不到我这里来吧?
我不过是凭着姐姐罩着,打着一份相对轻松稳定不看人脸色的小工而已。还只是不看外人脸色而已。辛伯伯辛伯母,还有辛宙,他们几个的脸,我总是要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