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依之小春寒(一)
我不过是寄居在辛家的,辛家跟我,那一点儿姻亲的关系不可能让人家为我支付赎金的。我蜷在一角,刚来时唏唏嚁嚁地抽泣,哆哆嗦嗦地嘟囔,这两天也习惯了也不哭了。囚住我的整个房间只有接近顶的地方有一个鞋盒子大小的窗户洞,透着阴黄的日光,惨蓝的月光。
我被带到这里来已经有四天了吧。有人每天两次把盒饭从门缝塞进小房子里来。我趁天光亮的时候捡来吃了。盒饭质量还是不错的,应该是外面十块或十二块标准的。一荤一素,一两饭。一天两顿,其实比我在外面的时候进食量还大些。但因为没有碎嘴零食,虽不觉得饿,会感到始终冷。他们这样招待着,我的性命大概无虞吧,连皮肉之痛也不必担心。
我知道他们带我来不过是为了给辛家一点颜色看看,顺便要一些赎金之类的。不会要太多,我不过是辛家家族和企业的外围。
我的姐姐嫁给辛家大儿子辛宇八年了,生了一个女儿。毕竟是这个时代了,老太太也不好明说什么,但老太太也没什么好脸色。他们都盼着姐姐能尽快再生一个儿子。辛家罚得起养得起,户口什么的也不在话下。这个世界总有人是可以生活在规则和法度之外,只要不杀人越货。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负担太重,一直没有怀上第二个。眼见自己三十多了,姐夫也奔四了,姐姐也挺着急的。
我跟着姐姐嫁进辛家时十六岁,正上高一。因为父母都不在了,所以辛家接纳照顾我,并且供我读大学。大学考得并不理想,一个二本学校。但我并不想复读一年了,也不敢奢望想象其他同学一样,没考好国内大学干脆就出国留学。
姐姐安慰我不过是让我知道一个孤女要安身立命。我懂得适可而止。如果不是嫁给辛宇姐夫,凭姐姐一个普通小职员把我的高中学习和生活负担完已经了不起了,之后自寻出路。出去打工?珠三角?长三角?我不敢想。
姐夫辛宇研究生毕业在上海张江高科技园的一家知名IT企业工作了好几年,那段时间与姐姐相识相爱,倒已无风无浪。他们交往不过一年就决定结婚,孤女齐姗姗带着齐冉冉成了辛家的人。一个女文员嫁给一个工科男,这样的故事,在上海天天上演。
他们决定结婚,一起回了辛宇家乡。正值辛宇家自己的企业准备上市,出差太多,辛爸年纪大大,身体有些吃不消,辛家爸妈希望辛宇回家主持大局,全力冲刺。于是他带着我们回到他的家乡,湖北一个地级市。
小职员嫁给上市公司少东家,还带着一个未成年的小包袱,也算是一个传奇了。但在此之前,姐姐也并不知道辛宇的家世原来这样好。姐夫倒很谦虚,对姐姐说:"我爸以前就是承包了一家小集体的街道工业企业,后来改制了,自己家成了大股东,又给原来一起打天下的叔叔伯伯分了些股份,这些年大环境好,发展得不错,有那么多基金公司拽着大把的钱到处找项目,到了地区上就推荐了我们的企业。托政策的福。"
最后一句话是辛伯伯逢人就说的,姐夫把它捡起来了,也逢人说。这句话就象是运动健儿在奥运会上拿了奖牌必须说的"感谢祖国"一个意思。什么事儿做得好呢,自己努力是一定的,但国家的培养、扶持当然也是少不了的。辛伯伯早年做过知青,那一代人对国家的感情不是我可以理解的,但他们早已修练得练达成熟圆融通泰,极少抱怨。
对于我这个拖油瓶(算广义的拖油瓶吧),姐夫对辛家伯伯伯母说:"冉冉也大了,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情。可以继续在上海念高二、三,反正也是寄宿。寒暑假回这边来过也可以,我和姗姗也可以经常去看她。考了大学就成年了。"对于不考虑经济问题的人家来说,什么都不是事儿。所以,所有的事儿都是经济的事儿。这是当年的我对家庭关系的理解。当然,后来我长大了,就知道除了经济问题以外,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因素,可能会干扰家庭关系。
后来姐姐就嫁到了湖北,围着辛家转。除了生孩子养孩子,她还是辛氏企业的办公室副主任,掌管着公司的人事薪酬和行政事务。
辛宇是典型工科男,说工作说两个小时,一个小时五十九分钟都在说技术,我们企业的技术水平和创新能力,核心竞争力,自主知识产权。这没有错,但他全部用的是业外人士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在说。
而他弟弟辛宙的话语就不一样了,他用的是投资人最喜欢的语言模式在表达。一切都是概念,是模式,互联网时代难得的实体企业主用估值。所以,辛宇只能做技术总监,而辛宙,是辛伯伯培养的总裁兼董事长。
辛宇回家为公司拼上市的时候,辛宙刚大学毕业,念硕士一年级,两年研究生毕业还到美国去镀了一年金,虽然不是藤校,但等他归来时已经满嘴跑的是华尔街的火车了。记得在武汉专程为他接风洗尘的晚宴上,辛伯母慈爱的眼神简直要溺毙他。而辛伯伯也是带着他席间一路介绍给所有的长辈、省上发改委、科技局、经信委和行业协会关键人士,仿佛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席间听见辛宙的笑声爽朗,天之骄子的张狂。姐姐和姐夫只在次桌陪着华中科技大学和合肥工大的技术合作专家教授们讨论着下一步如何进一步实现技术革新,而我带着小侄女儿在更次一桌和公司后勤主管们在一起,席间后勤们不停去招呼张罗再上一轮红酒再加菜什么的,顺便问我要不要加点什么鸡米芽菜、蚂蚁上树之类的下饭菜。
姐姐守在企业里面,天天看着哥俩儿的差别,内心里要说没有一点酸涩肯定是骗人的。姐姐本不是多事好强的人,但是在这种环境处久了,难免会有比较、比较了难免会有心塞的时候。特别是当辛宙带着他在美国研修时认识的女朋友金筱回家来时,金小姐占尽上风。
而我当时只有二十岁,正读大三,眼里只有那个从未正眼瞧过我的学生会主席何非凡,对婆媳妯娌宅斗完全无感,只觉得姐姐想太多了。
"姐姐,不开心的话,你和姐夫可以回上海来嘛。凭姐夫的水平,你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你还是上海户口,可以买房子,也可以让安安上上海户口,将来考大学也占起手呀。"
"你傻呀。现在用得着考虑这些问题?哦,放下小开不做,回过头来做工薪阶层?你脑子坏掉了?"
"那怎么办呢?"我杵着头歪着脑袋看着她。
“你好好地把英语学好,找机会把托福雅思也去考了,我送你出国去。以后回来也像金筱那样拽。"
“呼,老天爷。"我翻了一下白眼。转脸看见姐姐受伤的脸,于心不忍,揽过姐姐的肩头,贴在她耳边说:"好嘛好嘛,你不要这样子嘛。"
她抬起头来正色对我说:"你给我争一点气吧。现在爷爷不过是看谁出力多谁更能干。辛宇人老实,不比辛宙会表现。"
"他自己两个儿子自己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呵?你可不要太着急太明显哦。"
姐姐像是被提醒了,神色一动,拍拍我的肩膀,点一点头。
姐姐送我回上海,然后回湖北了。我完全没有起那样的雄心壮志,还是天天和室友讨论学生会主席和他的搭档,室友喜欢上主席帅哥的搭档,而我喜欢上那个主席。我俩总在一起盯他俩的梢。后来想想,真可笑死了。奇怪,这时怎么想起那么无聊的往事?
两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辜负了姐姐的殷切希望,混毕业了,试着考了一次托福,只有五十多分,也不想再努力了。而且至始至终也没有得到过学生会主席何非凡同学的亲眼,尽管他在大学期间也频繁地更换女朋友,到底我也没有排上队。除了在他带领的蓝球队在上海参加校际比赛时我好说歹说混进啦啦队,其他我都是在远望。
大学毕业后,凭着一个二本的文凭很难在上海滩立足,只在一家小公司谋得个行政兼出纳的职位。做了两个月,直到姐姐对我说:"你在这儿也不过是干这个,挣多少?三千?五千?不如跟我去湖北。我也好照应你。"
我笑:"让那辛伯母觉得我们一家都是靠辛家养活?你一个人受闲气也就够了,我一个人自在着呢。"
"傻孩子,哪里要跟她计较?你的气性也忒大了。"姐姐说。"你在这儿就不受闲气了?老板跟你说话你也不敢坐着。外头人的气你也得受不是?去辛氏企业里做事,总归外人是要忌惮三分,谁敢让你受气?现在自己家企业也是用人之际,看辛宙尽用他那些高学历、海归,人力成本可不低,而且也不见得安心做得长久。你姐夫也是诚心让我来带你回去。"
"姐夫是诚意,辛伯伯辛伯母怎么说?辛宙呢?"我坚持。二世祖的话可不能做准。加上这个二代是不受宠的那一个。姐夫还有一个亲兄弟,辛宙才是辛伯母的心头肉。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这是真理。辛宙比辛宇小七八岁,不但有代沟,连性情也太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