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诸葛封侯要喝酒,沈鸿儒哈哈一笑,知道他准备对自己敞开心扉了。
“沈某本不胜酒力,但封侯兄有此雅兴,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不醉不归。”沈鸿儒说着便吩咐下人准备。
不多时,几个小菜端了上来,沈鸿儒似不喜与人同桌,即便是喝酒,也是两人分餐而用。
“封侯兄,这酒可是神都敬神坊佳酿恋红尘啊,四爷、九爷向我要都没给,今日你我开怀畅饮。”沈鸿儒没说假话,敬神坊恋红尘产量非常小,长期有价无市,今日拿出来款待诸葛封侯,足见沈鸿儒之诚意。
诸葛封侯也心领了这份诚意,没到一刻钟,长几上的那壶恋红尘喝的滴酒未剩,并非他贪杯,而是有些话需要婉转,毕竟是一阁之主,上门问计已是厚颜,言辞如再不当,岂不贻笑大方。
“沈兄……”诸葛封侯放下酒杯,对沈鸿儒道:“你我之间这是第三次见面,承蒙沈兄如此厚待,封侯心领了,今日到此就是心中困惑,想找人倾诉,如有不适言语,沈兄就当酒话听吧。”
“你我兄弟之间何拘小节,但说无妨。”
“封侯担任阁主二十余载,可以是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承蒙各位兄友抬爱,算是勉强过得去,直到家父仙去。”说人及已,诸葛封侯此时心情悲怨,面上神情感伤,沈鸿儒便让下人又给他端上一壶恋红尘。
“秋山一事是家父亲手策划,连我都不知详情,到了后来也仅知一二,未想到就此天人永别。封侯谨守孝道,父仇焉有不报之理,所以我发下手令,派人去天禅寺缉拿真凶,不想四院院首无一人响应,就连玄武院首也与我意见相悖,一怒之下我连斩七人,我的手令才得以实施,为此,我可谓众叛亲离,最后,他们请出了家祖。”诸葛封侯给自己酒杯倒满了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家祖不理阁事已久,他们在家祖面前谗言道尽,把封侯说成利已之私的小人之辈,可笑的是家祖居然信以为真了,今日在天机台我们祖孙二人交流很久,但家祖先入为主心结未解,对我仍有些许看法,封侯真是百口莫辩啊,是以才会到此相扰,还请沈兄指点迷津。”诸葛封侯几句话下来,把自己处境说清了,心中有些释怀,重新将酒杯倒满,静等沈鸿儒回应。
沈鸿儒也将酒杯斟满,轻轻的品了一口,而后颇有回味的抿了抿嘴唇。今日诸葛封侯来到鸿儒馆,沈鸿儒就知道他所遇困境颇大,没想到比他想的还要糟糕,看来诸葛一出关后,诸葛封侯已被边缘化,长此以往,怕是连阁主之位都难保,这对于一个长期恋栈权位的人,不亚于失去生命。
沈鸿儒心中已有定计,但他此时不想说,因为他要看到诸葛封侯的诚意,他不怕诸葛封侯反悔,就怕他拿不出筹码。
诸葛封侯连干了三杯酒后见沈鸿儒未语,似有所悟,便道:“沈兄之才不可估量,今日封侯带来东炎真人的《炼霞经》,还望沈兄笑纳。”说着便将《炼霞经》从怀中拿出放在了长几上。
东炎真人名成万古,于古山之巅观朝霞东升,看晚霞西沉,饮甘露,纳琼霞,终于在百岁前得悟云霞之秘,开创炼霞一脉,名震千古,集大成后著《炼霞经》。
只不过《炼霞经》易练难修,初时难见成效,唯有小成后方显神通。初学时每日静坐于山巅,初品朝霞紫阳聚,午修紫气入重楼,晚纳残阳丹田聚,夜至三更道自明。每日就是枯坐修炼,试问有几人能坚持下来,所以在东炎真人仙逝后,炼霞宗便渐渐没落了。
难以修炼不假,但《炼霞经》确是绝世经典,看到诸葛封侯拿出《炼霞经》,心中不由一动,但瞬间便恢复如常,只是举杯对诸葛封侯遥祝后,又轻抿一口,还是不言语。
看着沈鸿儒不为意动的样子,便道:“《炼霞经》不过是让沈兄翻看、借鉴而已,如能助封侯渡此难关,沈兄若有所取,封侯必竭诚奉上。”诸葛封侯心想,如过不去此关,今后怕是无须相见了,如能过去此关,沈鸿儒还能逃脱自己掌控。
“何出此言!”沈鸿儒故做惊状,道:“沈某方才一直在思量对策,倒是让封侯兄多虑了。”
沈鸿儒放下酒杯,双手置于长几上,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轻敲着几面,说道:“从七星斋指名挑战沈无涯开始,天机阁就风波未断,当时沈某有心进言,又怕位微人轻徒遭非议。而后秋山一地成为焦点,大陆几方势力齐聚秋山,最后以沈无涯身份曝露身亡而结束。因令尊仙去,此番天机阁损失惨重,我特别理解你此时的心情,封侯兄遵仁义,守孝道,以大义出兵却遭人诟病,此间种种实不足被外人所道。令祖出关后误信谗言,致使祖孙不睳,封侯兄心有不平,是以来到此间陋室,我说可错?”
“沈兄所言句句确凿!”
沈鸿儒闻言微笑,两眼比方才明亮几许,手指继续轻敲几面道:“其实封侯兄何须紧张,天机阁是你诸葛姓氏一脉相承,你毕竟是嫡系长孙,嫡系中若无他人可选,地位断然不会变动。”
诸葛封侯本意说是,但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诸葛天成在外面有个私生子,年幼时便送去北冥,至今渺无音讯。前几年外室又给他生了一双龙凤胎,视为明珠般养在府上,原本无虑,此时听沈鸿儒一讲,心中泛起一丝不祥的感觉。
这一切都被沈鸿儒看在眼里,便道:“令祖虽年事已高但未昏聩,断不会做出废长立幼之事。”
诸葛封侯刚端起酒杯,便听到“废长立幼”这四个字,觉得特别刺耳,一抬手,将杯中恋红尘一饮而尽,而后把酒杯一墩道:“家祖年事已高,做出昏聩之事也无不可。”
沈鸿儒看到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便又道:“封侯兄坐镇天机阁二十余载,其间处理事情井井有条,从未出现任何散失,为何令尊仙去后,一切矛头均指向于你?他们将你这二十余载的功劳都抹杀了吗?还是说早有预谋?秋山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做阁主的事先竟不知情,这合理吗?或者说有人在此间做了手脚,以至你毫无准备,让令尊罹难于秋山?”
沈鸿儒谈话错落有致层次分明,他擅于把握人心,当诸葛封侯认同他的观点时,便进入了他的节奏。
此时诸葛封侯还在回味“废长立幼”这个问题,不想被沈鸿儒一番义正言辞的问话惊得呆住了。
有些事情他不是不想,而是在刻意回避,诸葛天机完全继承了诸葛一衣钵,更是青出于蓝,他处理事情手法高明至极,谋略运用于无形,即便是杀人,也不沾一丝烟火,诸葛封侯对父亲的崇拜完全超过了诸葛一,所以在他心中,父亲做什么都是对的,他不想问,也没有资格问,往深了说,或许是他不敢问。
他醒悟到自己做了二十余年傀儡,也并非傀儡,在有些事情上诸葛天机还是放手让他去做的,尽管他认为很完善了,但在诸葛天机眼中还是有瑕疵,这与天赋无关,因为他没成长在当年那个动乱的环境中。
沈鸿儒这番问话让他想到了自己是傀儡,更让他想到了让他当傀儡的人,同时也想到了那些不愿让他继续当傀儡的人,随着他心境的变化,他的表情有些狰狞。
打倒一个人容易,但要从内心中攻克一个人却很难,看着诸葛封侯的心境随着自己的节奏起伏,沈鸿儒知道到了紧要关头了。
“封侯兄,我有个建议你想听吗?”
“什么建议?”诸葛封侯不解问道。
“我建议你卸下阁主的重任!”
“为什么?”诸葛封侯马上愤慨叫道。
“封侯兄不必动怒……”沈鸿儒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而后道:“你如今在天机阁虚有其位,一无权,二无势,连玄武院都与你不睳,最令人费解的是令祖的态度,难道他心中另有他想吗?还是将令尊之死遗祸于你?他们既然视你这二十余年心血于无物,那你又何苦继续为之效力呢?”
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到了最后,软棉棉的一句收尾直刺人心。
“凭什么?我凭什么退位,天机阁是我的,我为什么要给别人?”在酒精使然下,在沈鸿儒诛心之语刺激下,诸葛封侯终于将心中情绪爆发出来了。
他一脚把长几踢飞,大步来到沈鸿儒面前,指着沈鸿儒,双目赤红道:“你能帮我?你是不是能帮我?你说啊!”
沈鸿儒仍然坐在那里,明亮异常的眼睛看着诸葛封侯,修长的手指在长几上有序的轻击着,略带磁性的嗓音说道:“我可以帮你,你需要我帮你到什么程度。”
“我要当阁主,我要让所有人都听命于我!”诸葛封侯声嘶力竭喊出了来到此地的目的,也喊出了隐藏于内心深处的真心话。
沈鸿儒看着诸葛封侯癫狂的样子,手指敲打长几面的力道,突然增加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