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的春风终于吹苏了这片荒寂的土地,傅恩村脑筋稍微活泛一点的人纷纷离家到外面的世界发家致富。会些木工手艺的杜晓霜的姨父,也跑到县城的郊区石里村,租了间简陋的小屋,开始了为有钱人打制家具的新生活。
经过起早贪黑、受死受活的艰难打拼,杜晓霜姨父的生意渐渐红火了起来,他甚至在县城里赁下了一爿不大不小的家具店。慢慢地,店里的生意仅凭姨父和姨妈两个人来打理,有些招架不过来了。姨妈便向姨父提议,让杜晓霜的父亲回来搭把手,随便也把杜晓霜从山沟里接出来,让她在县城里读书。
杜晓霜的姨父想了想,答应了。
听了姨妈的打算,杜晓霜很是兴奋,日日夜夜盼望父亲回来,想到不久以后,就可以天天和父亲在一起,在城市里生活,睡梦中的她都会高兴得笑出声来。谁知,天不遂人愿,杜晓霜盼来的却是父亲冰冷的骨灰盒和一叠钞票。
杜晓霜捧着父亲的骨灰盒,哭喊着晕了过去……
有谁会想到,杜晓霜的父亲竟会和他的三个工友被坍塌下来的煤炭无情地砸死在掌子面呢!又有谁会想到,她叔叔竟会悄悄地跑到SX他哥哥那个被砸死的煤窑上,签下那样的一纸协议呢!
原来,那个煤矿主只准备为每个死者赔付两万元钱,恰赶上有关部门煤矿安全大检查,煤矿主为了掩盖和尽快了结此事,每人便多赔付了三万元。这些钱,由死者亲属在签订相关协议之后,直接带走……
骨灰下葬仪式结束后,杜晓霜的叔叔把亲戚们都叫到了他家的院子里。
大家坐定之后,身形瘦小、额头狭窄、长着一双老鼠眼的杜晓霜的叔叔故意难过地咳嗽了一阵,然后飞快地转动着眼珠瞅了瞅还在不断抽泣的自己的亲侄女杜晓霜,垂下头低声说:“接到从SX来的那封信之后,我就赶紧到县城买票去了SX。说心里话,我当时脑子一直昏昏沉沉的,也冇顾上跟大家伙儿言语一声……唉……我真冇想到我哥竟会这样就去了!”说到这里,他哽咽起来。
偎依在姨妈怀里的杜晓霜想起父亲生前的种种慈爱来,不禁又一次呜咽起来。
姨妈赶忙安慰她。姨父一边伸手为杜晓霜抹眼泪,一边冷冷地望着杜晓霜的叔叔,想知道他接下来还会说什么话。对于杜晓霜的叔叔不跟大家伙商量,就偷偷跑到SX为杜晓霜的父亲处理后事一事,杜晓霜的姨父一直耿耿于怀。
杜晓霜的叔叔哽咽了一阵,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用哀戚的声音继续说:“唉唉,我这个老哥子呀,说实在的,一直待兄弟我不薄。父母死得早,家里穷,他宁愿自己不先娶媳妇,也要给我张罗。唉唉,哥呀,哥呀……”他双手捂住脸,一副痛苦难抑的样子。
坐在他旁边的媳妇推了他一把,不满意地白了他一眼,说:“你看你……净唠叨这些破事干什么?说正事!”
杜晓霜的叔叔抑制住悲痛,哆哆嗦嗦从裤兜里掏出一沓子钱来,放在杜晓霜面前的石桌上,用凄苦的声音低低地说:“好了,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是我哥死后,煤矿上赔偿的两万块钱……噢,我差点忘记了!已经不够两万了!丧事上就差不多花去了三千。除去这三千,余下的都在这里了。我是一分钱没动!”
杜晓霜的姨父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心下明白了:原来他独自一人跑到SX,是为了这个。但他不动声色,继续听他说下去。这些年来,生意场上的摸打滚爬,已经把他变成一个颇有心机的人了。
杜晓霜的叔叔没有瞧在场的任何人,而是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就像那上面写着字,他在照着念似的,缓缓地说:“我觉得这些钱吧,是我哥拿命换来的。咱们谁都不能用!理应归霜霜用。”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用非常复杂的目光瞅了侄女一眼,又仿佛羞愧似的迅速垂下头去,继续盯着地面说:“这些年,霜霜一直由她姑妈和姑父照顾,那么这些钱现在就由他姑妈和姑父代霜霜来保管。至于我去SX为我哥处理后事时花销的路费、住宿费等等,那就算了!”说完,他拿起那沓子钱来往杜晓霜姑妈怀里塞。
杜晓霜的姑妈刚要伸手去接,只听杜晓霜的姨父冷冷地阻止道:“等等!先不忙!”他搓了搓手,转过身子,像瞄墨线一样眯细眼睛,直盯着杜晓霜的叔叔,提高嗓音说:“你倒是给大家伙说清楚,赔偿的就是这两万元?”
“就是,你先说清楚,难道就只赔了两万!”一直坐在旁边没吭声的杜晓霜的姑父,紧随着她姨父的话音,阴阴地追问了一句。
杜晓霜的叔叔,脸色突然间变得煞白,继而变得漆灰,接着又变成了猪肝色。他的一双老鼠眼滴溜溜转动着,突然直瞪瞪地不动了;吭哧了半晌,猛然间气急败坏地嚷道:“人家就是给了两万啊,你,你们……还想要多少钱呢?!难道我会骗你们,这可是我哥用命换来的钱啊!”
“我觉得吧,那些黑心贼怎么也得给五万啊!这可是一条命哩!”杜晓霜的姑父思忖了片刻,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地说。
杜晓霜的叔叔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突然跳了起来,变声变调地说:“五万!……五万?……嘿嘿……你说得倒轻巧!当时,你怎么不去争取争取?呃,你还怕耽误了工夫下地干活呢!……我误工误时,花钱费力,好不容易给我侄女要来钱,你们不说感激,倒怀疑!真他妈的不是人!”
“你,你骂谁呢?”杜晓霜的姑父气得跳了起来,眼看就要扑过去,搧杜晓霜的叔叔几个嘴巴子了。
姑妈站了起来。这个善良、淳朴的女人在杜晓霜的叔叔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杜晓霜,默默地擦眼泪。此时,她走到杜晓霜面前,把她从她姨妈身边拉过来,搂到自己的怀里,抚摸着她的头,不满地瞟了斗公鸡似的杜晓霜的姑父和叔叔一眼,用酸楚的声音说:“你们先不要为这个吵吵了。我的意思,不管人家给了多少钱吧,给了总比冇给强。人死也死了,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咱闺女以后的生活……”
听杜晓霜的姑妈这么一说,杜晓霜的姑父和叔叔都面含愧色坐了下来……
到太阳沾山,协商的结果是:杜晓霜改由她姨妈和姨父抚养,理由是她姨夫和姨妈的生活条件已经有所改善,最主要的是他们膝下无子,而姨妈又很喜欢晓霜,几次说要把她带到城里去生活。
至于那一万七千元钱,除去这些年她姑父和姑妈抚养她的费用之外,余下的则由她姨妈保管,为杜晓霜到城里继续上学之用……
就这样,杜晓霜跟着姨父、姨妈,从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来到了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