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从家具店出来，太阳已经偏西了。天空中，大块大块峥嵘险峻的乌云在翻滚着，奔跑着。街边的柳树、杨树像遭了电击一样颤动着腰肢。风刮起来，带着一股股潮湿的空气。天边，电闪雷鸣。很明显，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走过一条青砖铺就的巷子，穿过一道高大的门楼，季宁站在了黎霞家的院子里。院中，一堵被花草覆盖着的花墙前，扎眼地停着一辆红色的桑塔纳和两辆蓝色的木兰车。不过，对于这一切，季宁仿佛什么都没有瞧见。
他站在院中，朝着堂屋的门，喊了两声：“黎霞！黎霞在吗？”
哗啦一声，正房廊檐下，一挂花花绿绿的门帘掀开又放下，一个白白胖胖、烫着卷发的高个子女人从帘子下钻出来，站在了檐下的青石台阶上。
她用高傲的目光扫了一眼季宁，淡淡地问：“你找谁？”
“我找黎霞。我是她……”
在这个女人冷峻的警惕的目光注视下，季宁不禁有些尴尬，正想解释几句，吱呀一声，东屋的一扇玻璃门被人推开了，穿一件领口很低的家常衣服的黎霞趿拉着一双粉红色的拖鞋，走了出来。
她一见季宁，眼睛一亮，惊喜地说：“是你，季宁！来，快来！屋里坐！”又对站在屋檐下的那个高大的女人说：“妈，他是我同学……”
女人转身掀帘子进了屋。
黎霞边把季宁往她屋里让，边笑着问道：“哎呀，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喝可乐还是健力宝？来，坐吧，随便坐，别拘束，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黎霞说着，温柔地对季宁笑笑；伸手往脖颈处提了提衣服，掩了掩她那裸露着的像缎子般柔滑光洁的肌肤。
季宁在沙发上坐下，低着头，沉着脸，好长时间没有吱声。
“季宁，你怎么了？”黎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担忧地问。
“黎霞，”季宁抬起头来望着她，声音低低地说，“我来，是想问问你杜晓霜的事情……你们是好朋友……有些事情，你肯定是知道的……求求你了，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吧！……”
季宁的眼泪又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黎霞怔住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红润的脸庞甚至慢慢变得惨白起来。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台前，眼望着窗外一动不动地站立了良久良久，之后，她转过身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直直地瞅着季宁，说：“好！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吧……反正这些事情你迟早也会知道的……”
她在季宁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抓起茶几上的一罐健力宝，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几口，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
“季宁，你知道杜晓霜怀上的是谁的孩子吗？你就是想破头也不会想到，是曲老师——不！是曲如圭那个王八蛋的！……”季宁的身子晃了晃，他的眼前又是一阵黑，但他努力聚起精神来，听黎霞讲下去：
“杜晓霜跟我说，在曲如圭给她补了几天课之后，有一天上晚自习之前，曲如圭把她叫到了他家里。曲如圭问她，想不想上大学。杜晓霜说，想。曲如圭又说，照她现在的成绩，今年考大学很渺茫。杜晓霜说，所以要老师费心嘛。曲如圭说，照她现在这个样子，恐怕补一年都补不起来。杜晓霜说，今年考不上，明年补习一年，再来考，老师平时不是也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吗。曲如圭听了，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上晚自习之前，曲如圭又把杜晓霜叫到了他家里。这一次，曲如圭问她是不是和你很要好，是不是她很爱你。刚开始，杜晓霜不知道曲如圭为什么问她这些，也怕曲如圭批评她，死活冇承认。后来，曲如圭夸赞你，说你是棵好苗子，今年考大学，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一定不会有问题。还夸杜晓霜的眼光好，与你这样有出息的男孩子交上了朋友。听曲如圭这样说，杜晓霜也就承认了你们的关系，还说你们约定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做到彼此‘不离不弃’……
说到这里，黎霞恨恨地瞪了季宁一眼，端起茶几上的健力宝，又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她抹抹嘴，继续说下去：
“但曲如圭提醒她——那时候，杜晓霜还以为他是好心呢——不要轻信少年人的这些浮言虚语。说等到所处的环境改变了，特别是两个人不常在一起了，人的思想是会发生改变的。他跟杜晓霜说：‘就比如说你吧，现在季宁是很喜欢你。等到你冇考上大学，季宁考上大学了，你敢保证将来季宁还一定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你？好，就算他仍然喜欢你，你就敢保证，他那样优秀的男孩子，在大学里，不会有同样优秀的女孩子追求他？！’听曲如圭这么一说，杜晓霜急了，她说她自己也一定要考上大学，并且还要跟你考在同一所学校，最起码也要跟你考在同一个城市，她要时刻看着你。
“曲如圭说，以她现在的成绩来看，她的这个想法很不现实。杜晓霜急得都哭出来了，她问曲如圭她该怎么办。曲如圭说，他倒有个办法，就怕杜晓霜不按照他的办法去做。杜晓霜下保证说，一定照他说的去做，只要能让她考上大学。曲如圭就说，他有个非常要好的大学同学在省招办工作，找他帮帮忙，花些钱，是可以把杜晓霜送进大学里的，不管你考到哪个大学，他这个同学都可以把杜晓霜送进去。
“听曲如圭这么一说，杜晓霜很是激动了一阵子。但接下来，曲如圭说，只是他有个条件，只要杜晓霜满足了他这个条件，他就保证为她把这事做成。杜晓霜问他是什么条件。曲如圭要她诅咒发誓不告诉别人，他才对杜晓霜说。杜晓霜诅咒发誓过之后，曲如圭讲了他的条件。这个条件就是，要杜晓霜给他生个小孩儿。他说，他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得巧妙一些，保证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听他说是这么一件事情，杜晓霜又羞又怕，沉默了好久都冇有说话。曲如圭说，即使她不愿意也冇关系，只要她把他说的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向外说就行了。后来，曲如圭又威胁她说，如果她嘴不严，要说出去，也冇关系。他说他有一次看到杜晓霜和你在颖素街的一栋楼里，呆了一夜都冇出来……”
听到这里，季宁的脸烧得通红，低下头，不敢去看黎霞紧盯着他的那双嫉恨的眼睛。
黎霞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继续说下去：“当曲如圭跟杜晓霜说了这件事情之后，杜晓霜纠结了很长时间。这种事情，她不能跟家里人说，当然了，更不能跟你说，痛苦无奈下，只好来找我商量。我觉得，这件事情不靠谱，就劝她不要听曲如圭的话……那时候，咱们每个人学习都挺紧张，是不是？她说过这件事情之后，我也就忘到脑后了。
“那天上午，我记得是个星期天，我正在家里复习功课，杜晓霜来找我，说她姨父的一个什么朋友帮她问好了哪个地方的一所学校，她要到那里去报名参加高考，还说那里的高考录取线比咱们这里要低好多。我还真为她高兴了一阵子的……没想到……哦，对了，那天她走之后，我妈还对我说，你这个同学好像已经怀了孕的样子……我还很笑了我妈一阵子呢……现在看来，她是真按照曲如圭那王八蛋说的去做了……
“她死的消息，我也是前些天才知道的，听说，就在咱们高考的那几天中，到底是哪一天，我也搞不清楚……唉唉，这傻丫头……”
黎霞抽噎起来。
突然一声惊雷传来，听起来，就像在他们头顶上炸响一样，动人心魄。一阵闪电过后，豆大的雨点从昏暗的天空中砸下来，砸在院子里的槐叶上，盖车的雨布上，叮叮咚咚作响。窗檐下，挂起了串串雨帘。风痉挛似的尖啸着，一阵紧似一阵。
季宁蓦地站起身来，抹了一把眼泪，面目狰狞地对黎霞说：“我走了！我非去杀了曲如圭那王八蛋不可！”说着，他抬脚就往门外走。
黎霞大惊失色地站起来，扑到季宁目前，横拖竖拽，硬是把季宁摁在了沙发上。季宁瞪了她一样，接着像个受伤的小孩子一样，伏在黎霞的怀中痛哭起来……
屋外，是一片恼人的响彻天地间的喧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