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之所倚——老子
争渡!争渡!误入藕花深处。
二人边走边聊,从柳青平口中了解到这项籍祠是项羽自刎后,乌程百姓自发建立起来的,一方面纪念他,另一方面也希望他能够保一方平安。项籍祠离太湖——当时叫具区泽——三十里路,说来也奇怪,自从项籍祠建起来之后,太湖就没发生过大的洪涝灾害,所以香火更盛。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登上小山,来到了项籍祠。二人出来的晚,山上基本没什么人了。二人拜过项羽,就准备先在山顶上转转,等到再晚一点,不会遇到人的时候,再到祠堂里找个藏书的地方。
小山不高,站在山顶,整个乌程尽收眼底。一条河穿城而过,在远方流入太湖。斜阳把他金金黄色的光洒在眼前的树木,和远处的乌程城,给人胸臆顿抒的感觉。偶尔的炊烟和行驶在河上的小船,让人如坠画中。没有雾霾、没有喧嚣,只有蔚蓝的天空和金色的阳光,一切都那么美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穆维周忍不住吟出李商隐的两句诗来。
柳青平听他念出这两句诗,一时不禁呆了,过了一会,对穆维周说:“穆兄,有些事情,不知当问不当问?”
穆维周答道:“咱们兄弟,还有什么当问不当问的,你说吧。”
柳青平说:“刚才听穆兄两句诗,实在传神,是你作的么?不知穆兄师承何人?所授何书啊?”
穆维周一听这话,犯了难了,经过老虎的事情,自己的来历断不敢告诉他,只是不告诉他吧又觉得不够坦诚。
柳青平见穆维周为难的样子,说道:“穆兄如果为难,就不用讲了,我只是随便打听一下。”
穆维周一听这话,赶忙搪塞道:“柳兄弟,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我的事比较特别,不好解释。要不这样吧,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把我的事情再跟你详细说一下怎么样?”
柳青平年纪虽小,心思确极灵巧,见穆维周的样子,知道中间有缘故而不是不想告诉他,也就笑着接口道:“好啊,找个合适的时间,跟我说说。”
穆维周见他也不强求,心中不觉佩服。他本是自视挺高的人,经过这两天相处,发现自己处理起事情来,照着这个比他小两、三岁的朋友来,简直差远了。
“不过,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那两句诗不是我作的。”穆维周扶着身边的一棵树说道。
“那是谁做的?”柳青平问。
“嗯,一个你绝对不知道的人。到时候再告诉你。”穆维周答道。
“那你昨天念的那首呢?”柳青平又问。
“昨天?哪首?”穆维周疑惑的问。
“大风为君舞,赤坦我胡真。苍天亦有泪,何苦虐良人。君强为我起,携手赴昆仑。英魂归故里,奈何弃一人。奈何弃一人。”柳青平诵道。
穆维周一听,想起了昨天在胡真目前好像念叨了几句,没想到柳青平竟然能够一字不差的复数了一遍,惊诧的说:“这好像是我说的,不过是心之所至、情之所至,算不得诗、算不得诗。”
“苍天亦有泪,何苦虐良人。穆兄好情怀。”柳青平说道。
穆维周被他这么一夸,反到有些害羞,说道:“这个真没什么。要不是刚才你背了一遍,我早就忘了。倒是你,我只念叨一遍,你就记住了。”
柳青平轻笑道:“不瞒穆兄,小弟有一个独特的本事,寻常的文字,小弟只要看一遍或者听一遍,就能记住。”
“过目不忘?!”穆维周只在书上看过有人有这种本事,像梁启超啊、陈寅恪啊,这众人对于他来讲,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没想到今天让自己还碰到了一位。一时间对这个“柳老弟”的背景好奇起来。正想问个明白,就见柳青平把手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拉着她往旁边的一块岩石后边躲去。
二人猫在岩石后边,柳青平指着远处,压低声音对穆维周说:“穆兄,你看。”
穆维周探头望去,只见通往项籍祠的路上来了一黑一白两个人。二人边走边东张西望,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那二人来到项籍祠前后,四处转了一圈,只听黑衣人说道:“崔兄弟,这个时候了,不会有人了,你放心吧。”白衣人也不答话,与黑衣人一起走进了祠堂。
此时太阳刚刚落山,一切变得黑黝黝的。穆维周跟着柳青平绕道大殿的侧后方,借着半开的窗户向内观瞧。
只见黑衣人从身上的背的口袋里掏出一支蜡烛,一边点着了,一边插在项羽塑像前的香炉里,说道:“崔兄弟,你的消息还真准确,咱们这趟乌程真是没白来。”
“李二哥哪儿的话,要不是李二哥这翻山倒斗的本事,咱们也不能得手啊。呵呵。”白衣人说道。
李二哥接口道:“那到是,在咱们翻山门,武功咱不敢说,说到这翻山倒斗,就是汪帮主他老人家,也得敬咱三分。”
“是,是。李二哥的本事,兄弟佩服得很,我看刚才拿东西时,就算汪老帮主在,也未必能那么顺利。嘿嘿。”白衣人眼光闪烁的笑着说,“不过还请李二哥再受受累,把这东西放好,咱们还得赶紧去三山岛不是。啊?哈哈。”
“啊?怎么,崔兄弟等不及了?”李二哥奸笑道,“崔兄弟不用担心,那小娘皮被咱们翻山门的独门迷药‘一嗅倒’迷倒,恐怕到明天中午都醒不过来。嘿嘿嘿嘿。再说她被关在牢里,咱们把东西藏好,先去下个馆子,然后等明早有船再赶过去都来得及。”
“如此,有劳了!一会儿人间仙境,兄弟请客。那的粉头儿,可是这乌程城最有名的。嘿嘿嘿。”白衣人眯缝着双眼说道。
借着烛光,穆维周看到那个被称为“崔兄弟”的年纪大概有十七八岁上下,身材和自己差不多,穿着一身黄领白绸长衫,腰间扎着一条黄色金蛇扣丝腰带,脚穿黑色绣金靴子,头顶金黄色刘氏冠。宽阔的额头,高高的鼻子,圆润的下巴,粉白的皮肤,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上散发着一种高贵浮华的气质。如果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谁也不会认为那话是他说的。
只见黑一人从口袋里翻出一根筷子粗的细绳,从大殿的房梁扔过去,然后一手拽着一边,一拧、一翻、一勾、一盘就把上了房梁。然后把绳子一头扔下来,对下边说:“崔兄弟,你把东西绑好,我把它拉上来。”
白衣人把绳子绑在一个二尺多长用油布包着的东西的一头,让李二哥拉了上去。李二哥在房梁上把东西藏好后,顺着绳子溜了下来。
白衣人见李二哥下来了,走上前说:“李二哥,辛苦,东西放好了?”
李二哥说:“放好了,肯定没问题。不过在下不明白,崔兄弟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直接拿着不就行了?”
那白衣人扶着李二哥肩膀,边往他身后绕边说:“啊,小弟要到广陵(扬州)办点事情,带着这东西不方便。”
这时,只见白衣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趁着李二哥毫无防备,从后腰扎进了他体内。穆维周见此情景,想要去救人,却被柳青平按住了。
“你、你……崔兄弟,你这是干什么?”李二哥被扎之后,往前跄了两步,摔坐在地,一手捂着伤口,一边对白一人说。
“呵呵,李二哥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太痛苦的,你让我再扎一下,就一下,保证你就不痛了。”白衣人蹲在了李二哥面前笑着说。
“崔兄弟……”李二哥刚说到这,只听“啪”的一声,白衣人一个嘴巴抽在了李二哥脸上,说道:“你个臭盗墓的,也配和我称兄道弟。我改主意了,我决定,先把你的舌头割了,再让你走个痛快。”
“不,崔帮主、崔帮主,”李二哥道:“你别杀我,别杀我,小的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崔帮主,小的这些年倒斗,也攒下不少好东西,只要你不杀我,我全给您、全给您。”
“哦?”白衣人听他这么一说,扶着李二哥肩膀,接口道:“早说嘛,李二哥,我刚才确实气你跟我没有尊卑,不过刚才刺了你一刀,我这气到也消了。你说吧,东西在哪儿?我保证不杀你。”
“在洛阳白马寺的佛像……”还没等李二哥说完,只见白衣人一刀扎进了李二哥胸口。然后又恶狠狠地连捅六刀,边捅边说:“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穆维周在远处看着他杀人时的狰狞又享受的表情,不禁脊背发凉、头皮发麻。这是一只有些发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原来柳青平也被这一幕吓得够呛。
白衣人站起来,从怀里掏出块白手巾,一边擦着刀和手上的血,一边笑着对着李二哥的尸体说:“没有人能和我美郎君崔笑讲条件。”
崔笑擦干净手,把刀插进靴筒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拔开塞子,小心的到了一点粉末在李二哥的伤口上。只见李二哥的尸体开始迅速腐烂。忽然,崔笑好像想到了什么,抽出刀来,对着李二哥的嘴捣了几下,笑着说道:“李二哥,我说话算话,说割你舌头,就割你舌头。”
不一会,李二哥的尸体化成了一滩黄水,项籍祠里充满了腐败的味道。崔笑看了看地上的黄水,又看了看房梁,阴阴的一笑,挥手拔了蜡烛,朝山下走去。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穆维周此时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尽管这李二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但崔笑小小年纪,卑鄙毒辣到那种程度,还是让他心生厌恶。他轻呼一口气,强自镇定的对柳青平说:“柳兄弟,你没事儿吧?”柳青平稳定了一下情绪,对穆维周说:“穆兄,我们是不是跟着那个崔笑啊?”
穆维周忽然想起刚才殿中的对话,好像他们手里还有一个女的,于是准备向渐远的烛光追,就听柳青平说等一下,然后跑进大殿,一个纵身跃起,探手把崔笑藏的东西拿了下来,然后和穆维周网烛光追去。
二人跟着崔笑下了山,进了乌程城,跟着七拐八拐来到了一栋临河的三层楼小楼前。入口处的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人间仙境。天虽然黑了,这栋楼却灯火通明,分外热闹。穆维周眼瞅着崔笑走了进去,自己却犯了难。他长这么大也没逛过妓院,一个是没有机会,因为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没有妓院,虽然听说过有天上人什么的娱乐场所,但对于洁身自好的穆维周来说,还真没有什么吸引力。于是他把目光转向柳青平。柳青平一见穆维周以一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不由紧张的说道:“别看我啊,我不去啊。”
“这有什么,我们这是为了救人。”穆维周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样子说道。
“那你去啊,我在外边接应你。”柳青平笑道。
正在这时,他们发现崔笑和两个穿着妖艳的女人从人间仙境里走了出来,直接上了河边的一条花舫。原来这花舫也是人间仙境的,为的就是客人们能有另一种享受。这花舫一般晚上划出去,早晨划回来,能在河上晃悠一晚上。
见此情景,穆维周暗道天助我也,于是和柳青平租了另一条船跟了上去。柳青平多给了船工船钱,让他不要点火,跟着崔笑的船,然后进了船舱。
穆维周以前没怎么坐过船,只觉得坐在船里的感觉很舒服。有时候竟然分不清船是在走着,还是停着。
“看来我们要在船上过夜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船上过夜。”穆维周对柳青平说。
“哦?”柳青平抱着剑,坐在船舱一角问道:“穆兄很少做船吗?”
“是啊,”穆维周侧躺在那,用手拄着头说:“我是北方人,很少坐船,而且连游泳都不会。你呢?”
“我啊?我是广陵人啊。其实游泳很简单,我天生水性还不错,有机会我倒是可以教你。对了,穆兄,你说崔笑藏了什么东西在房梁上?”柳青平道。
“这个不大清楚,等明天我们救了人,去看看就好了。你说,咱们打过他了么?”穆维周道。
“这个崔笑虽然阴毒卑鄙,武功好像不怎么高,我应该可以打过他。可惜你武功太差,要不然就不用担心了。”柳青平说。
穆维周听了这话也是心中遗憾,说道:“看来还得学一门武功才是。哎,柳兄弟,要不你先随便教我几招,以备不时之需啊?”
“这恐怕不不行。我练的剑法叫“夕烟剑法”,只能……只能配合本门的心法,一时三刻恐怕学不会,要是走火入魔了就糟了。嗯,这样吧,我们到了广陵,让我三哥教你,你看好不好?”柳青平说道。
“哦,也好。”穆维周说:“那我们赶紧睡吧,明天早晨早点起来,别让崔笑跑了。”
柳青平马上道:“穆兄你先睡吧,我起的晚,还不困,我再监视一会。”
穆维周想一下也对,于是躺在那,闭着眼睛练起归元功来。前四节都很顺利,到了第五节就不行。总感觉气不能穿过头顶,从另一边回到丹田,后来想到柳青平说的走火入魔的事,也不敢瞎练,就把前四节走了几遍。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都静了下来,穆维周练了几遍前四节之后,只感觉精力充沛,毫无困意。他坐起来睁开眼睛,只见柳青平缩在船舱一角,不住打瞌睡。穆维周摇了摇头,低声招呼道:“柳兄弟、柳兄弟。”见柳青平没有反应,往船尾走过去,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说:“柳兄弟,你休息一下,我盯着。”
柳青平似是困极,只是告诉他船已进了太湖水面,崔笑好像要直接去三山岛后,就到船舱里边径自睡去。
此时以至半夜,穆维周坐在窗口,看见崔笑的花舫依然烛光摇曳、人影绰绰,心说这小子还挺有精神。记得柳青平跟他说过,这崔笑是太平道的少帮主,无论是之前的经历,还是眼前崔笑的所为,都让他对太平道印象大坏。
深夜的太湖笼在布满繁星的夜空下,摔打着细碎的涛声。望着湖上三两的渔火,穆维周有点想家,想母亲,爷爷,哥哥当然还有父亲。他们在做什么呢?睡了没有?自从上大学后,穆维周就变得很独立,甚至很少主动给家里打电话,每次总是家里打电话给他。父亲因为这件事情还特意和他谈过一次话,可穆维周依然故我,其实摆明就是做给父亲看的。但时间长不联系,心里又想,就像现在一样。想到这,不由默默对着北极星,给他们做了个祈祷。
穆维周倚着船舱,盯着、想着,也就迷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