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秀山清眉远长,
归来闲倚小阁窗,
春风不解江南雨,
笑看雨巷寻客尝。”
许茂倚雕窗而坐,手中反握一柄白瓷酒壶,他用食指捏住酒壶顶上雕成松子状的瓷酒塞,张嘴猛得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酒。窗外细雨如丝,他猛然觉得欢喜,便开口唱诵。唱完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只见他面色潮红,双眼微眯。
屋外灯火阑珊,隔水巷而去,正是吴侬软语,纸醉金迷。那是杭州府数一数二的销金窟,里头藏着整个江南最艳的解语花。
许茂今年三十有六,自十七岁起便常宿于花街柳巷,醉卧酒肆饭庄。可如今他却孤身一人,就着烟雨秋波喝下一口口算不得最烈的酒。不为别的,只因此番下江南他的名字前多出的那几个字,那几个足已叫他担起责任的字,‘鹰眼镖局’。
许茂虽活得荒唐,但他办起正事来却绝不会荒唐。许茂是鹰眼镖局二当家许林的独子,自小便跟着镖局的镖师学本事,在那些老江湖身边他习精了武艺,烂熟了行话,看遍了人情,当然也学会了喝酒,赌钱,逛窑子。但在鹰眼镖局里,却是没有人不服许茂的,十七岁成为镖师,二十岁单挑三十水匪,二十八岁成为鹰眼镖局扬州分局的镖头。走镖二十年,但凡只要是他许茂保的镖,从不会有丢失一说。
而他此行,自扬州走水路转陆路到杭州府,为的,便是摆在现下落脚的客栈后院的那只松木红漆刷金箱子。那只箱子装的东西便是他这一路要保的镖,三日后,将后院的那箱东西完完整整地送入薛府,他的任务才算是结束。多一日不成少一日不算,因为三日后刚好便是薛剑山的寿辰,这趟镖保的东西也正是送给‘江中鹤’薛剑山的寿礼。
许茂的酒量一向很好,扬州白鹤楼里最烈的‘秋露白’他能一口气干掉一坛。但一个人喝酒总是无趣,他转目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从‘何仙姑’打包回来的膏蟹。忽然就很想找个人来陪他吃酒。但是这家客栈里与他相识的人虽多,但真正能谈上有交情的却寥寥无几,他又不能找同他一行来杭州的镖局里的兄弟,因为他们还得看护后院挂着鹰眼镖局镖旗的镖车。正欲作罢,忽然他想起一个人来,一个他认识了很久,却又不用护镖的人。他觉着有些高兴,拿着膏蟹,拎着酒便出了房门。
他住的那间屋子在客栈的二层,但他现在却拐上楼梯,往三层而去。在楼梯口往左的第三间房门口,停下脚步。他咧嘴笑了一下,因为他发现里头的人似乎也还未有入睡。他用提着酒壶的那只手的手背敲了敲房门,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应答。许茂抿了抿嘴,下意识地伸手推了推门,却发现门并没有上锁。于是他便笑着推开了门。
但当他推开门的一刹那,他脸上的笑忽然就冻住了。那间烛火通明的屋子里弥漫着浓郁地血腥气。许茂的心猛跳了三下,心跳震至耳膜。暗道一声不好,便直奔里屋。
只见里屋内摆着一张雕花架子床,床沿垂下一双人腿,有血顺着膝盖内弯留至脚脖。床榻之上倒卧一人,上身赤/裸,腹部裂有一道近三指长的口子。肚皮上的白肉外翻,肠子从腹中脱出垂在床沿,裤裆上还有些着辨不清是什么的肉块。即便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许茂,现下也不由大惊失色,顿时只觉脑中如有蚊声,腹中翻江倒海,几欲作呕。他屏住呼吸,再向里看去,只一眼,他手里提着的酒壶和膏蟹便齐齐落地。眼前死状惨烈的男人,正是许茂方才心中想的能陪他喝酒之人。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飞水一刀’吴千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