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飞摇头称不知。湛若水笑道:“自是那棺材木。”看孟飞不信,又道:“上了年岁的老棺材,木性全无,是斫琴的上好材料……”
湛若水话未说完,孟飞已跳得半丈高。他恰才只顾着查看周遭是否藏了暗器或剧毒,哪顾得看那些木材,现下仔细看了,可不是棺材板是什么?孟飞使劲拍着屁股,仿佛后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连连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你倒不用怕,这些木头,才是老鬼的性命。”湛若水哈哈笑道:“这老鬼说到底就是个盗墓贼,进人墓室,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皆是看不上眼的,他要的是人家的棺材板,当真是作恶多端!此事太亏阴德,他又怕引人追杀,曾戏言将家安在乱葬岗。如今来找他,果不其然。”
孟飞颤着手,指着另几间石室道:“那些宝物……那些宝物可……都是,都是……”
湛若水点点头,道:“不错,是刨出来的。”
孟飞立时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着自己恰才还羡慕不已,如今只是不自在。湛若道:“他果然不在家。罢了,我们先出去罢!”孟飞早巴不得如此,疾步随湛若水离开。
出了石室,湛若水看了看天色,道:“你别出声,待我引他过来!”
说罢寻了处高地,盘膝坐在地上,轻抚琴弦。琴音清越,飘缈若侧。一曲未竟,便见一个长长的黑乎乎的影子直奔过来。孟飞看那形状怪异,心下立时紧张起来,右掌暗暗蓄劲。待那影子近了,湛若水笑着抬头,孟飞还未看清那物形状,却听它哇的一声大叫,道了声“鬼啊”,竟砰砰砰滚下山去,竟还有木板相撞的声音。湛若水在山坡上笑道:“老鬼,别来无恙啊!”
山坡下一个瑟瑟发抖的声音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湛若水闻声长笑,道:“你干尽揭人棺材板的恶事,竟还怕鬼神?”
那人正是鬼道士,只是没好声没好气道:“老子又没揭你的棺材板,来找我麻烦也轮不到你!你不是二十年前就死了么,也早该投胎去了,真真是‘祸害遗千年’!”
湛若水又是哈哈大笑,道:“你不找我麻烦,就不许我找你麻烦?”
鬼道士这才信湛若水未死,又吭哧吭哧爬了上来。借着微弱月光,孟飞才看清鬼道士身上还扛着一块巨大的木板,赫然正是棺材木。鬼道士身材矮小,是个又干又瘦的小老头,蓄着山羊胡子,稀疏的头发胡乱簪成个道士髻,看样子约摸六七十岁的年纪。许是长久不见天日的缘故,他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又沾了许多泥土,半夜里看着很是滲人。棺木压在他身上,几乎瞧不见人,又有几分滑稽。湛若水笑道:“二十年不见,你倒一点没变。”又道:“又不知哪家遭罪了!”
鬼道士放下木板,一屁股坐在地上,翻了个白眼道:“放屁!老子右边槽牙掉了,吃饭都不香了,还说没变!”叹了口气又道:“就是二十年了,还是没娶个女人进门,连个儿子都没生成,唉!”
湛若水无奈笑道:“你尽干这些勾当,哪个正经的女人敢嫁你!当年我就说了,论斫琴,放眼天下,已无人能出你之右,何苦非要寻那些破棺材板?”
鬼道士又翻了个白眼道:“老子就好这一口,谁让我看到好木头就心痒?是了,你这琴从何而来,我方才远远听见,琴音当真是妙啊!”鬼道士两眼放光地盯着湛若水膝上之琴,又因月光下看不分明,道:“不如去我屋里,让我好好看看这琴!”
湛若水笑而应允,将琴交与孟飞。鬼道士这才看到孟飞,道:“他是谁?”
湛若水道:“孟飞,我这些年来多得他照料。”
鬼道士不在神地听着,眼睛一直盯着那琴,半点也舍不得离开,复将他们带至小坟堆前。看了看石碑,鬼道士笑骂道:“妈的,你们来过了!”
孟飞看那石碑已恢复原样,奇道:“你怎地知道?”
鬼道士嗅了嗅鼻子道:“有活人味儿。”
湛若水与孟飞再入石室,鬼道士瞧着诸门洞开,笑骂道:“老子这点家当都被你瞧光了去!”又睨着湛若水道:“你竟不动心?”湛若水笑了笑,未置可否。孟飞想着鬼道士朝夕与墓土之物为伴,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鬼道士看了看他怀中的琴,面上虽满是急切艳羡之色,到底还是规规矩矩去洗净了手,又换了身衣物,方才恭恭敬敬接了过去。鬼道士一边看,一边啧啧叹着,轻轻抚摸着那琴,似抚摸着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又将琴翻过,看琴底写着“落锦”二字,不由道:“明明是张素琴,偏取名叫‘落锦’,可见还是落了俗套!”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捺不住,横在膝上拨了拨,复“咦”了一声,竟弹整曲。湛若水听了,不住地点头。一曲奏罢,鬼道士许久才睁开眼来,眼底满是恭敬之意,叹道:“想我半生斫琴,竟都比不得这一张。我以斫琴自诩,竟不知当世之间,竟有这等高手!若能见到此人,我们或可好好砌蹉一番。唉,我那些琴,尽可砸了!”
湛若水笑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你的琴可都是千金难求。举世之间,斫琴技艺比得过你的,曲指可数。”
鬼道士也不谦虚,神色很是自得,只道:“这琴是何人所斫,何人所有?”
湛若水接过琴来,道:“这琴是向一位朋友借的,又是她朋友所赠。是怎样的朋友,我是不认识的。”
鬼道士哼了一声,道:“你是俗人,这等奇人异士,哪是说见就能见的?不过也是你的福气,竟能见到这样的好琴。”说罢,又眼馋地望着那琴。湛若水看在眼里,笑在心中。鬼道士叹了口气道:“说罢,你来找我有何事?”
湛若水笑道:“到底是瞒你不过。我找你,不为别的,只想请你再为我做一支九蕊夭桃。”
湛若水说完,却见鬼道士面色陡然一变,心下大奇道:“怎地,不成么?”
鬼道士吱吱唔唔,只道:“夭桃用的是银之华,一时半会儿,我哪里去给你找?”
湛若水心念一转,道:“苏灵儿来过了?”
鬼道士面色越发难看,只道:“不是苏灵儿,你切莫再问是谁,对你没有好处!”
湛若水笑了笑,冷冷道:“但此事必然与我相关,是么?”
鬼道士牙一咬,道:“你若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再问,否则,休怪我翻脸!”看湛若水依然不肯放过,只好哀求道:“你今夜来的目的是求夭桃,我给你做便是!”
湛若水不好逼得太紧,只好点了点头,道:“三日之后,我来取!”
鬼道士一跳八丈高:“他娘的,你取老子命去好了!”
湛若水只是冷笑。鬼道士没有办法,只好道:“三日就三日!”
湛若水又道:“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我曾拜托你为我寻访繁花老人。”
鬼道士怔了怔,道:“找到了。”
湛若水道:“他在哪里?”
鬼道士:“洞庭湖畔。”又道:“你要去见他么?”
湛若水答非所问:“不过随口问问。是了,三日之后,我派孟飞来取。”
听得鬼道士应下了,湛若水才与孟飞离开。路上,孟飞道:“爷,三日之期,他做得出来么?”
湛若水冷笑:“做不出来,不过,他却给得出来。”
孟飞不解何意,因着湛若水不肯多说,便不好继续追问,想了想道:“繁花老人是谁?”
湛若水道:“他是鬼道士的师叔,机关暗器独步天下,却也是不愿过问江湖事的。”孟飞还要再问,湛若水却道:“明日,带我去见见救你们的人。”
正说着,却见秦用自外而来,面色苍白,看到孟飞,竟打了个哆嚏,颤声道:“他……他们来了,他们要杀我!孟大哥、湛相公,你,你们一定要救我!”
孟飞便要细问,秦用又一趟冲回房中不肯出来,留他与湛若水一头雾水。因着秦用素来一惊一乍惯了,他二人也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