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云未杳终于出了房门,只写了个方子让孟飞去抓药。孟飞喜不自禁,兴冲冲去抓了药来。云未杳又命三娘煎好了药,亲自送了去。
湛若水立在园中,不知在想着什么,只将浅浅笑意投向天边晚霞,落日余辉为他映上一层淡淡的光辉,衣袂在微凉的晚风中飞扬,恍如神祗。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回头,云未杳竟愣了一愣,略略有些恍神,她竟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凝结的寒霜与悲怆,似笑似悲。云未杳很快又回过神来,道:“我琢磨数日,你先试试这个方子。未必有效,不过是为印证一个猜测。”
湛若水但笑不语。云未杳微微笑道:“你又何必担心许多,原本是无可救药了,权当试一试。”
湛若水笑道:“姑娘这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
云未杳笑眯眯道:“正是。”
湛若水叹了口气,便端起那碗药,还未入口,一股腥臭之气便直冲入鼻,不觉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问多说,便要一口饮下。云未杳叫住他道:“你也不问问是什么药,若是毒药呢!”
湛若水笑道:“姑娘也说了,权当试一试,又或我便是急病乱投医罢!”便皱着眉将那碗黑糊糊的药一饮而尽。
云未杳也叹了口气道:“你哪里是急病乱投医,你分明是不以为意,不过是为了安身边人的心罢了!唉,只怕我如今真的给你毒药,你也会照吃不误的!”
湛若水笑了笑,道:“我这点儿心思,都被姑娘看出来了。就还请姑娘为我保守这点小秘密,便是我去了,孟飞也不会太自责难过。”
云未杳笑道:“你放心,我向来不是多话之人。你们的事,我不管,只管如何解这阿耨多罗之毒,只是我现在一点把握也无。”
湛若水点点头,又道:“姑娘前说有猜测,不知想到了什么?”
云未杳将药碗交与三娘,道:“小心拿着,打碎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埋好。”看三娘不解,才淡淡道:“他刚刚喝下去的,就是一碗剧毒。”
三娘奇道:“我亲自煎的药,姑娘写的,可都是解毒的药材!”
云未杳道:“不错,只是我往药里又加了一点箭毒木液……”
三娘惊呼:“那……那可是见血封喉啊!”复又紧张地看了看湛若水,却是安然无恙,迟疑问道:“湛相公,你可以不适之感?”
云未杳与湛若水皆笑了。湛若水道:“若姑娘不说,我竟不知自己喝下的是毒药。奇了,我竟是一点感觉也无,也未觉难受。”
云未杳点头道:“这便是了!”
三娘道:“这是何缘故?莫非,姑娘是用以毒攻毒的法子?”
云未杳垂眸,让湛若水递过手来,细细为他切脉。诊完脉,见湛若水与三娘都盯着她瞧,云未杳才道:“原本,我想的也是以毒攻毒,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向湛若水道:“你还记得那日我说的,你在中阿耨多罗之前,便已中毒了,是么?”
湛若水神色一黯,强笑道:“不错。”
云未杳将湛若水的神色看进眼里,叹口气道:“我一直在想,你之所以中了阿耨多罗而未死,必是先前便已中毒的缘故。二十年前,你的体内已然是以毒攻毒了,服下阿耨多罗,反而如同服下解药,然而为何还是受了剧毒之苦?”
三娘道:“莫非是阿耨多罗的毒性更烈?或者药量更重?”
云未杳道:“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以毒攻毒是医家无解之时不得己而为之之策,实在冒险至极。”
三娘向云未杳道:“是了,姑娘说过,以毒攻毒,若是不能解,会加剧病家病情,甚至死亡,便是得解,也是余毒难清,后患无穷,乃医家下下之选。只是姑娘如何断定湛相公并非是以毒攻毒呢?”
云未杳道:“但凡是毒药,便是被另一种猛药攻治,却总是难以根除,是以脉像上都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偏我却未在他体内查出另一种毒药。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看三娘与湛若水皆是不解之色,才又道:“此毒是被解药清解了,是以才无痕可循。”
湛若水很是惊奇,道:“姑娘的意思是,阿耨多罗未必是毒药,而是解药?”
三娘亦道:“姑娘,医书上不是说,阿耨多罗是无上至毒吗?”
云未杳道:“无上之道,无阴无阳,无生无灭,无净无垢,无正无邪。”
三娘听得糊涂了,云未杳看她满是茫然之色,笑道:“为了印证我的猜测是否正确,我便在药里用了一点见血封喉,恰才又为他诊了脉,果然,竟一点查不出见血封喉的痕迹来。那便只有一个道理,就是那箭毒木液,也被阿耨多罗清解了。”
湛若水很是惊诧,很是迟疑道:“那我……莫不是百毒不侵了?”
三娘又道:“若说阿耨多罗是解药,可湛相公的症状分明是中毒啊!”
云未杳道:“三娘说的一点没有错。若是毒药,湛相公体内之毒却被清解,若是解药,如今却是中毒迹象。”说罢,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或许,这便是阿耨多罗的本意,既是天下至毒之药,也是天下至毒的解药,呵呵。”
三娘眼睛一亮:“莫非,湛相公中阿耨多罗之前,并没有中毒?”蓦地又拍了拍额头,道:“我怎能怀疑姑娘的医术呢?”
云未杳笑道:“我便不会诊错了么?只是……”她看了看湛若水,湛若水只是避开她的眼神,装做没有听见,云未杳看在眼里,道:“不管是毒药还是解药,到底还是要解阿耨多罗之毒。关于阿耨多罗,医书上不过寥寥数语,再多便没有了。这药是百年前一位天竺高僧所制,究竟是何配方也无从得知,更说不上对症下药了。这才是我束手无策的。我也曾看过一本杂书,倒有个解法,却是无稽之谈,有味药材竟出自《山海经》,说来不过后人胡诌罢了。”
三娘向湛若水道:“想来最好的法子是找到阿耨多罗,或许就能配出解药来。”
湛若水苦笑道:“阿耨多罗传世极少,也不知苏灵儿那里还有无此药,她也不会轻易与我。便是与我,只怕又是下毒了。”
湛若水说得风轻云淡,云未杳与卫三娘却听出酸楚。云未杳笑道:“倒不是要阿耨多罗,这世间奇毒的配方,只怕也是稀世之毒。”说到最后,云未杳也无话可说,便起身告辞。
路上,三娘道:“姑娘可是一点解毒眉目也没有。”云未杳只是摇了摇头。卫三娘叹道:“这湛相公可真是命苦,竟被害了二十年。不过那下阿耨多罗之人绝计没有料到,湛相公中毒之前便已中毒,反倒是帮了他。”
云未杳淡淡道:“你就一点不好奇他中阿耨多罗之前中的那毒么?”
三娘道:“是啊!只是他倒也沉得住气,你说他早就中了毒,竟是一点不肯去追究。”
云未杳道:“这便是了。看他的意思,对先前中毒之事,竟是浑然未觉。你也不想想,能在不知不觉中给人下毒的,须得是多亲近信任之人。你以为他不肯追究么?只是不想伤心罢了!”
“我虽不喜他,只又可怜他,竟是这般遭遇。”三娘轻叹着,顿了顿又道:“是了,姑娘既起心救他,为何又要他的夭桃?你可知道夭桃来历?”
云未杳道:“我哪里知道,只是一次听少均提起过,他很是盼望得到此物,我便记下了。”
三娘笑道:“原来你是为他寻的,怪道费这许多周章。唉,这些年来,你也是他费尽了心力,还惹上那许多麻烦事。”
云未杳笑道:“不过碰巧遇见,倒是举手之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