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用过晚膳不久便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站在窗前,竟似看不清院中的情形。清涵内心莫名觉得,莫非这是老天在阻止自己前去。虽是这样想,然而她清楚,江暮约她,必是要事,因此让苏未帮忙准备了蓑衣,戌时一刻便出发前往。
临行时,苏未问道:“亭主,需要我一同前往吗?”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披上蓑衣,消失在那漫天的雨水中。
雨下的极大,像是有人在那云端之上端着水盆往下泼水一般,清涵骑马而行,几乎都看不清眼前的路。好在路上行人极少,她打马而行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阻碍。行至城门前,已近宵禁时辰,守城之人见她手持令牌,面容被掩在蓑衣之下,什么也没有问,挥手放行。她刚出城门,便见城门缓缓合上,在那泼天的雨声中,竟然能清楚的听清城门关闭时“吱吱呀呀”的声音。清涵骑在马上,就那样停在那里,看着京城之内的繁华和黑暗随着那城门的关闭被一并挡在她的眼前,不知为何,她竟有种此生再无法回转的想法,在她心头萦绕不散。她甩了甩头,将那满头的雨水甩去,转身策马而去。
现在的她并不知道,此念终成谶。
清涵紧赶慢赶,到达城外城隍庙之时,到底亥时已过。她将马在庙外拴好,快步走到庙门前,雨水终于被隔绝在屋檐之外。她将蓑衣脱下,随手扔在门前,伸出手,那两扇门便在手边。这是京城外一处破落的城隍庙,但却是千刃城的一个联络点。
然而内心终究是抗拒的,于是那只手便那样停留在门前,久久没有前进。
她不知道推开这扇门面对的将会是什么,但是,她心底深处的不安告诉自己,推开这扇门,可能会将自己推入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然而,终究要面对。
这样想着,那只手便推开了那扇门。门内无风无月,只在大殿中央生了一团火,于是便有一股干燥感和热浪扑面而来,恰好冲散了清涵身上的雨意。大殿中只有一个人,背对着她而坐,那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一侧的墙壁之上,蓦地便有了几分萧索之意。
来人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蓦然转头,语音惊恐的问道:“是谁,你是谁?”
她转过头,脸上的光线蓦地黯淡下来,清涵无法清楚的看清她的脸,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她便确定了那个人的身份。曾经魂牵梦萦,在梦中有多少次,自己都看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人群之中,她很想追上去,却始终无法够到她的衣角。
秦殊的人生,因为她,拐了个大弯,成为了江清涵。
“吴妈。”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的吐出那两个字,语调平静,无一丝波澜。她在心中想过很多次,若有一日自己见了她,会怎样?会哭着喊着上前问她,当年为何不小心将她遗失,还是会一剑了结她的性命。然而此刻见了她,她却觉得如此平静,平静到内心没有一点波动,如同一口了无生趣的枯井。
“你是谁?”吴妈眼神空洞,她这才注意到她已经瞎了。在这夏末的火光旁,她仍然瑟瑟发抖,惊恐的无以复加。
她走到吴妈身旁,火光映着吴妈的脸,每一条皱纹都仿佛在诉说着她这么多年来的辛酸。她这才开口说道:“我是秦殊。”
“秦殊?”吴妈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在口中细细思量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她的生活中已经消失的太久了,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此刻听见面前之人道自己是秦殊,于是乎,那段记忆犹如排山倒海一般从记忆深处迅速涌了上来,在瞬间将她吞没。
怎么可能忘记,她的人生,也因此,拐了一个大弯,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二小姐,二小姐……”吴妈挣扎着从椅子上跌了下来,跪在地上,不停的用头点着地,口中喃喃而语,“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因为她的眼睛看不见,她只是靠声音来判断着清涵的方向。当她以为自己在不停的向着清涵磕头之时,清涵却站在她的身侧,冷冷的,冷冷的看着她。
周围的空气在那一刻,似乎都结成了冰。清涵在心底无声的冷笑,她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有了解释,因为接下来的一切,无论真相如何,势必都会将她心底深处的伤疤揭开,然后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么样的姿态来面对这一切,她希望自己可以逃离。然而她不能,她甚至隐隐有几分期待,期待自己亲手将那伤疤揭开,然后欣赏它的血流如注。
伤疤总有一日要揭开,与其被别人揭开,倒不如自己亲自动手。
“该死?”清涵微微提高了声调,似有些玩味的说道,“来说说你如何该死?”
吴妈一愣,磕头的姿势蓦地停了下来。她佝偻着背,低着头,似在思索着清涵的态度。本来她已经做好了迎接滔天怒意的准备,因此一听到清涵说自己是秦殊,第一时间便是认错,接下来便准备求饶,这是她近几年来总结出的生存技能,因为这样做,接下来挨的打会少一些。然而清涵的态度,却带着一丝玩味,甚至于有几分调侃,竟是一分怒意也没有。清涵这样的态度,同吴妈的生存技能几乎是相悖的,于是在那么一瞬间,吴妈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说,怎么做。
“不用想了。”清涵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就说你知道的一切。”
“是是……”吴妈又准备磕头,然后她的头尚未低下去,下巴便被清涵捏住了,她听见头顶又想起一把声音。
“我要听实话,半个字的假话也不许有。”清涵的声音仍然是平静的,然后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吴妈在这漫天的寒意之中,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吴妈含糊不清的吐出这个字,身体内的恐惧更甚以往。她似乎开始明白,面前的二小姐不会打她,但是却可以,让她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