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顺七年夏末的一个傍晚,暑气仍未消,人往那太阳下一站,顷刻间便如同从水中捞出一样,浑身汗淋淋的。虽说是傍晚,太阳却还是挂的老高,不少人聚在老陈头的茶摊中,喝茶聊天,谈论着近日里发生的一些事。
老陈头的茶摊开在京郊一片林子的旁边,是进城、出城的必经之地,因此往来的人极多。又是夏日里,老陈头的茶摊被那树荫严严实实的挡着,往茶铺里一钻,顿时人都凉爽了许多。所以即便那天气再热,老陈头茶摊的生意也是特别好的。这茶摊做得是来往人的生意,茶叶也不是太好,只是解渴,摊子上也卖一些干粮,味道大多不怎么样,只能作充饥只用。然而这茶摊中还供应着一种老陈头家自制的花生,也不知道放了什么佐料,味道极好,渐渐的名声也打了出去,往来的人都要捎上几包。
这茶摊生意这般好,自然有人眼红,前几年还有好几拨地痞流氓的过来闹过,后来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大家这才知道,别看老陈头一副穷酸样,背地里的靠山估计来头不小,这才没人敢打这茶摊的主意。加上老陈头的儿子将那城门守卫上下都打点了一番,平日里根本没人敢在这茶摊闹事,老陈头的茶摊渐渐成了个往来之人消暑纳凉的好去处。
然而今日却又几个不长眼的人在茶摊里闹开了,只见一个二流子样的人举着茶碗高声尖叫着:“哎呀,这茶里面怎么有沙,喝的老子一嘴的泥。”言罢便将那茶碗一把摔在地上,碗碴子溅的到处都是。
茶摊中的人一看架势不对,纷纷将茶钱丢在桌上匆匆而去,就连茶摊小二也随着人群悄悄溜了。那伙人眼见如此,更加嚣张,伸手便将旁边的一张茶桌掀翻了。
老陈头依旧苦着一张脸,既不上前分说也不上前阻拦,只是抱着臂,冷冷的看着这帮人闹。领头之人见老陈头这幅姿态,心中不由嘀咕:早就听说这个老头背后有靠山,眼下看来估计是真的,只是自己骑虎难下,已经收了谬掌柜的钱,怎么着也要把那花生配方弄到手。
说起这谬掌柜,乃是京城“满香园”的东家,不知打哪儿听说了老陈头的花生方子,这便找了几个地痞流氓过来闹事,想将那花生方子弄到手。当然,谬掌柜能在短短几个月将满香园开得京城人人皆知,背后的靠山也是来头不小,至于和老陈头谁的靠山更大,这就不得而知了。
几个地痞见老陈头一点反应也没有,心中暗暗吃惊,不禁用眼神去询问头儿,那头儿一看自己也藏不住,索性跳出来对着老陈头说道:“老陈头,你的茶里有沙,喝的我哥几个肚子不舒服,你怎么也得补偿补偿。”
老陈头看着他们几个,啧啧的摇着头,那眼神,如同在看几个傻子一般。
那头儿大怒,伸手将手边的一张桌子掀了,桌上的碗儿、碟儿的碎了一地。几个人正欲再闹,远远的听见打马的声音,头儿想起随众人一起溜走的小二,心中大叫不好,连忙示意几个人住了手,伸长了脖子看向了打马的方向。
那人终于出现的视线中,背着光,依稀只能看见一身白袍,阳光洒在他身上,似是给他穿了一件黄金铠甲。
不过眨眼间,那一人一马便来到了跟前。那人利落的翻身下马,无视这茶摊的一片狼藉,径直向着老陈头道:“一壶凉茶,半斤牛肉,一包花生。”
说话间,白袍少年已经找了张稍微干净的桌子坐了过去,将自己面前的茶碗轻轻推开后便陷入了沉思。
那地痞头儿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确定了此人不是老陈头请来的救兵,心中大定,做了个让几人按兵不动的手势后便坐到了白袍少年的对面道:“这位小哥,这里今儿不做生意,小哥还请行个方便吧。”
白袍少年抬眼看了他一眼,脸上半分表情也无,只冷冷的对着他道:“滚。”
头儿大怒,当下便气的跳了起来,冲着白袍少年恶狠狠的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今儿个看大爷不把你……”
他话还没说完,人便以怪异的姿态“飞”了出去,“啪”一声重重的摔在茶摊外的路上,飞起一片尘土。
那头儿飞出去的时候,老陈头就站在他身侧,却也没有看清那白袍少年到底是何时出的手,如何出的手。几个地痞原本还等着一场头儿教训少年的好戏,一个个挤眉弄眼的嬉笑着,头儿飞出去的时候,他们脸上的神情尚且来不及变化,便惊在了原地。
茶摊外很热,太阳很大,路面很烫……但是那头儿已经感觉不到这些了,他的屁股已经摔成了四瓣,好像在渐渐渐渐的同他的身体分离。
痛苦如同潮水般慢慢的,一波一波的袭来,渐渐的便成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波更比一波强的状态了。他终于忍不住,“哎吆哎吆”的哼起来。
那些惊呆了的地痞听见呻吟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托着头儿的胳膊,想将他拉起来。岂料那头儿的下半身根本无法发力,几个人一用力,他便像一摊烂泥般从他们手中滑落,摔伤的屁股再一次不幸着地,疼的他差点蹦起来。
差点,头儿的脑海中已经将那蹦起的过程整个演示了一遍,却始终没能真的蹦起来。
几个人又换了姿势,抬胳膊的抬胳膊,抬腿的抬腿,然而那抬腿的刚用了力,便听见头儿叫的跟杀猪的一般,赶紧的放了手。最后几个人无法,腆着脸找老陈头借了一辆板车,让那头儿趴在板车上推了回去,一路上只听见哭爹喊娘的叫声。
老陈头儿子带着一干人气势汹汹赶过来的时候,茶摊中只剩下老陈头一个人,他无视茶摊中的一片狼藉,站在路旁,似乎在看着些什么。
“爹……”老陈头的儿子正欲询问,却看到老陈头制止的手势,他顺着老陈头的视线看过去,宽敞的道路上空无一人。
只余残阳似血,渐渐将这天地染成一片血色。